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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文观止

回复 60# 接骨草


邹忌讽齐王纳谏

战国策

邹忌修八尺有余,而形貌昳丽。朝服衣冠,窥镜,谓其妻曰:“我孰与城北徐公美?”其妻曰:“君美甚,徐公何能及君也。”

城北徐公,齐国之美丽者也。忌不自信,而复问其妾曰:“吾孰与徐公美?”妾曰:“徐公何能及君也。”

旦日,客从外来,与坐谈。问之曰:“吾与徐公孰美?”客曰:“徐公不若君之美也。”

明日,徐公来,熟视之,自以为不如。窥镜而自视,又弗如远甚。暮寝而思之曰:“吾妻之美我者,私我也。妾之美我者,畏我也。客之美我者,欲有求于我也。”

于是入朝见威王曰:“臣诚知不如徐公美。臣之妻私臣;臣之妾畏臣;臣之客欲有求于臣,皆以美于徐公。今齐,地方千里,百二十城。宫妇左右,莫不私王;朝廷之臣,莫不畏王;四境之内,莫不有求于王。由此观之,王之蔽甚矣。”

王曰:“善。”乃下令:“群臣吏民,能面刺寡人之过者,受上赏。上书谏寡人者,受中赏。能谤议于市朝,闻寡人之耳者,受下赏。”

令初下,群臣进谏,门庭若市。数月之后,时时而间进。期年之后,虽欲言,无可进者。燕赵韩魏闻之,皆朝于齐,此所谓战胜于朝廷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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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斶说齐王

战国策

齐宣王见颜斶曰:“斶前!”斶亦曰:“王前!”宣王不说。左右曰:“王,人君也;斶,人臣也。王曰‘斶前’,斶亦曰‘王前’,可乎?”斶对曰:“夫前为慕势,王前为趋士。与使为慕势,不如使王为趋士。”王忿然作色曰:“王者贵乎,士贵乎?”对曰:“士贵耳,王者不贵。”王曰:“有说乎?”斶曰:“有。昔者秦攻齐,令曰:‘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,死不赦。’今曰:‘有能得齐王头者,封万户侯,赐金千镒。’由是观之,生王之头,曾不若死士之垄也。”

宣王曰:“嗟乎!君子焉可侮哉?寡人自取病耳!愿请受为弟子。且颜先生与寡人游,食必太牢,出必乘车,妻子衣服丽都。”颜斶辞去曰:“夫玉生於山,制则破焉,非弗宝贵矣,然太璞不完。士生乎鄙野,推选则禄焉,非不得尊遂也,然而形神不全。斶愿得晚,晚食以当肉,安步以当车,无罪以当贵,清净贞正以自虞。”则再拜而辞去。

君子曰:“斶知足矣,归真反璞,则终身不辱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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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谖客孟尝君

战国策

齐人有冯谖者,贫乏不能自存,使人属孟尝君,愿寄食门下。孟尝君曰:“客何好?”曰:“客无好也。”曰:“客何能?”曰:“客无能也。”孟尝君笑而受之,曰:“诺。”

左右以君贱之也,食以草具。居有顷,倚柱弹其剑,歌曰:“长铗归来乎!食无鱼。”左右以告。孟尝君曰:“食之,比门下之客。”居有顷,复弹其铗,歌曰:“长铗归来乎!出无车。”左右皆笑之,以告。孟尝君曰:“为之驾,比门下之车客。”於是乘其车,揭其剑,过其友曰:“孟尝君客我。”後有顷,复弹其剑铗,歌曰:“长铗归来乎!无以为家。”左右皆恶之,以为贪而不知足。孟尝君问:“冯公有亲乎?”对曰:“有老母。”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,无使乏。於是冯谖不复歌。

後孟尝君出记,问门下诸客:“谁习计会,能为文收责於薛者乎?”冯谖署曰:“能。”孟尝君怪之,曰:“此谁也?”左右曰:“乃歌夫‘长铗归来’者也。”孟尝君笑曰:“客果有能也,吾负之,未尝见也。”请而见之,谢谢曰:“文倦於事,愦於忧,而性懦愚,沈於国家之事,开罪於先生。先生不羞,乃有意欲为收责於薛乎?”冯谖曰:“愿之。”於是约车治装,载券契而行,辞曰:“责毕收,以何市而反?”孟尝君曰:“视吾家所寡有者。”

驱而之薛,使吏召诸民当偿者,悉来合券。券遍合赴,矫命以责赐诸民,因烧其券,民称万岁。

长驱到齐,晨而求见。孟尝君怪其疾也,衣冠而见之,曰:“责毕收乎?来何疾也!”曰:“收毕矣。”“以何市而反?”冯谖曰:“君云‘视吾家所寡有者’。臣窃计,君官中积珍宝,狗马实外厩,美人充下陈。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!窃以为君市义。”孟尝君曰:“市义奈何?”曰:“今君有区区之薛,不拊爱子其民,因而贾利之。臣窃矫君命,以责赐诸民,因烧其券,民称万岁。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。”孟尝君不说,曰:“诺,先生休矣!”

後期年,齐王谓孟尝君曰:“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。”孟尝君就国於薛,未至百里,民扶老携幼,迎君道中,终日。孟尝君顾谓冯谖:“先生所为文市义者,乃今日见之。”

冯谖曰:“狡兔有三窟,仅得免其死耳。今君有一窟,未得高枕而卧也。请为君复凿二窟。”孟尝君予车五十乘,金五百斤,西游於梁,谓惠王曰:“齐放其大臣孟尝君於诸侯,先迎之者,富而兵强。”於是,梁王虚上位,以故相为上将军,遣使者,黄金千斤,车百乘,往聘孟尝君。冯谖先驱,诫孟尝君曰:“千金,重币也;百乘,显使也。齐其闻之矣。”梁使三反,孟尝君固辞不往也。

齐王闻之,君臣恐惧,遣太傅赍黄金千斤,文车二驷,服剑一,封书谢谢孟尝君曰:“寡人不祥,被於宗庙之祟,沈於谄谀之臣,开罪於君,寡人不足为也。愿君顾先王之宗庙,姑反国统万人乎!”冯谖诫孟尝君曰:“愿请先王之祭器,立宗庙於薛。”庙成,还报孟尝君曰:“三窟已就,君姑高枕为乐矣。”

孟尝君为相数十年,无纤介之祸者,冯谖之计也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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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威后问齐使

战国策

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。书未发,威后问使者曰:“岁亦无恙耶?民亦无恙耶?王亦无恙耶?”使者不说,曰:“臣奉使使威后,今不问王,而先问岁使民,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?”威后曰:“不然。苟无岁,何有民?苟无民,何有君?故有问舍本而问末者耶?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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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辛论幸臣

战国策

臣闻鄙语曰:“见兔而顾犬,未为晚也;亡羊而补牢,未为迟也。”臣闻昔汤、武以百里昌,桀、纣以天下亡。今楚国虽小,绝长续短,犹以数千里,岂特百里哉?

王独不见夫蜻蛉乎?六足四翼,飞翔乎天地之间,俛啄蚊虻而食之,仰承甘露而饮之,自以为无患,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五尺童子,方将调饴胶丝,加己乎四仞之上,而下为蝼蚁食也。

夫蜻蛉其小者也,黄雀因是以。俯噣白粒,仰栖茂树,鼓翅奋翼,自以为无患,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公子王孙,左挟弹,右摄丸,将加己乎十仞之上,以其类为招。昼游乎茂树,夕调乎酸醎,倏亻忍之间,坠于公子之手。

夫雀其小者也,黄鸪因是以。游乎江海,淹乎大沼,俯噣?卷鲤,仰啮{艹陵}衡,奋其六翮,而氵夌清风,飘摇乎高翔,自以为无患,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射者,方将修其碆庐,治其矰缴,将加己乎百仞之上。彼监刂磻,引微缴,折清风而抎矣。故昼游乎江河,夕调乎鼎鼐。

夫黄鸪其小者也,蔡灵侯之事因是以。南游乎高陂,北陵乎巫山,饮茹溪流,食湘波之鱼,左抱幼妾,右拥嬖女,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,而不以国家为事。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灵王,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。

蔡灵侯之事其小者也,君王之事因是以。左州侯,右夏侯,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,饭封禄之粟,而载方府之金,与之驰骋乎雲梦之中,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。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,填黾塞之内,而投己乎黾塞之外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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触龙说赵太后

战国策

赵太后新用事,秦急攻之,赵氏求救于齐。齐曰:必以长安君为质,兵乃出。太后不肯,大臣强谏;太后明谓左右:“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,老妇必唾其面。”左师触龙愿见太后,太后盛气而揖之。入而徐趋,至而自谢谢曰:“老臣病足,曾不能疾走,不得见久矣。窃自恕,而恐太后**之有所隙也;故愿望见太后。”太后曰:“老妇恃辇而行。”曰:“日食饮得无衰乎?”曰:“恃粥耳。”曰:“老臣今者殊不欲食,乃自强步,日三四里,少益嗜食,和于身也。”太后曰:“老妇不能。”太後之色稍解。

左师公曰:“老臣贱息舒祺,最少,不肖,而臣衰,窃爱怜之,愿令得补黑衣之数,以卫王宫。没死以闻。”太后曰:“敬诺。年几何矣?”对曰:“十五岁矣。虽少,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。”太后曰:“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?”对曰:“甚于妇人。”太后笑曰:“妇人异甚。”对曰:“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,贤于长安君。”曰:“君过矣!不若长安君之甚。”左师公曰: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媪之送燕后也,持其踵,为之泣,念悲其远也;亦哀之矣!已行,非弗思也;祭祀必祝之,祝曰:‘必勿使反。'岂非计久长,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?”太后曰:“然。”左师公曰:“今三世以前,至于赵之为赵,赵王之子孙侯者,其继有在者乎?”曰:“无有。”曰:“微独赵,诸侯有在者乎?”曰:“老妇不闻也。”

“此其近者祸及身,远者及其子孙。岂人主之子孙,则必不善哉?位尊而无功,奉厚而无劳,而挟重器多也。今媪尊长安君之位,而封之以膏腴之地,多予之重器,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。一旦山陵崩,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?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,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。”

太后曰:“诺。恣君之所使之。”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,质于齐。齐兵乃出。

子义闻之,曰:“人主之子也,骨肉之亲也,犹不能恃无功之尊,无劳之奉,而守金玉之重也,而况人臣乎?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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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仲连义不帝秦

战国策

秦围赵之邯郸。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。畏秦,止于荡阴,不进。

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,因平原君谓赵王曰:“亲所以急围赵者,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,已而复归帝,以齐故。今齐闵王益弱。方今唯秦雄天下,此非必贪邯郸,其意欲求为帝。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,秦必喜,罢兵去。”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。

此时鲁仲连适游赵,会秦围赵。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,乃见平原君曰:“事将奈何矣?”平原君曰:“胜也何敢言事?百万之众折于外,今又内围邯郸而不去。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。今其人在是,胜也何敢言事?”鲁连曰:“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,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。梁客辛垣衍安在?吾请为君责而归之”平原君曰:“胜请召而见之于先生。”

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:“东国有鲁连先生,其人在此,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。”辛垣衍曰:“吾闻鲁连先生,齐国之高士也。衍,人臣也,使事有职。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。”平原君曰:“胜已泄之矣。”辛垣衍许诺。

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。辛垣衍曰:“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,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。今吾视先生之玉貌,非有求于平原君者,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?”鲁连曰:“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,皆非也。今众人不知,则为一身。彼秦,弃礼仪上首功之国也。权使其士,虏使其民。彼则肆然而为帝,过而遂正于天下,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。吾不忍为之民也!所为见将军者,欲以助赵也。”辛垣衍曰:“先生助之奈何?”鲁连曰:“吾将使梁及燕助之。齐、楚固助之矣。”辛垣衍曰:“燕则吾请以从矣。若乃梁,则吾乃梁人也,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?”鲁连曰:“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,使梁睹秦称帝之害,则必助赵矣。”辛垣衍曰:“秦称帝之害将奈何?”鲁仲连曰:“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,率天下诸侯而朝周。周贫且微,诸侯莫朝,而齐独朝之。居岁余,周烈王崩,诸侯皆吊,齐后往。周怒,赴于齐曰:‘天崩地坼,天子下席。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,则斮之。’威王勃然怒曰:‘叱嗟,而母,婢也。’卒为天下笑。故生则朝周,死则叱之,诚不忍其求也。彼天子固然,其无足怪。”

辛垣衍曰:“先生独未见夫仆乎?十人而从一人者,宁力不胜,智不若耶?畏之也。”鲁仲连曰:“然梁之比于秦若仆邪?”辛垣衍曰:“然。”鲁仲连曰:“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。”辛垣衍怏然不悦曰:“嘻,亦太甚矣,先生之言也!先生又恶能使秦烹醢梁王?”鲁仲连曰:“固也,待吾言之。昔者,鬼侯、鄂侯、文王,纣之三公也。鬼侯有子而好,故入之于纣,纣以为恶,醢鬼侯。鄂侯争之急,辩之疾,故脯鄂侯。文王闻之,喟然而叹,故拘之于牖里之库,百日,而欲舍之死。曷为与爱人俱称帝王,卒就脯醢之地也?

齐闵王将之鲁,夷维子执策而从,谓鲁人曰:‘子将合一待吾君?’鲁人曰:‘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。’维子曰:‘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?彼吾君子,天子也。天子巡狩,诸侯辟舍,纳于管键,摄衽抱几,视膳于堂下,天子已食,退而听朝也。’鲁人投其籥,不果纳。不得入于鲁,将之薛,假途于邹。当是时,邹君死,闵王欲入吊。夷维子谓邹之孤曰:‘天子吊,主任必将倍殡柩,设北面于南方,然后天子南面吊也。’邹之群臣曰:‘必若此,吾将伏剑而死。’故不敢入于邹。邹、鲁之臣,生则不得事养,充当则不得饭含。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、鲁之臣,不果纳。今万乘之国,梁亦万乘之国。俱据万乘之国,交有称王之名,赌其一战而胜,欲从而帝之,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、鲁之仆妾也。

“且秦无已而帝,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。彼将夺其所谓不肖,而予其所谓贤;夺其所憎,而与其所爱。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既,处梁之宫,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?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?”

于是,辛垣衍起,再拜谢谢曰:“始以先生为庸人,吾乃近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。吾请去,不敢复言帝秦。”

秦将闻之,为却军五十里。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,以救赵击秦,秦军引而去。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。鲁仲连辞让者三,终不肯受。平原乃置酒,酒酣,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。鲁连笑曰:“所贵于天下者士者,为人披患、释难、解纷乱而无所取也。即有所取者,是商贾之人也,仲连不忍为也。”遂辞平原君而去,重申不复见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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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共公择言

战国策

梁王魏婴觞诸侯於范台,酒酣,请鲁君举觞。鲁君兴,避席择言曰:“昔者,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,进之禹,禹饮而甘之,遂疏仪狄,绝旨酒,曰:“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。”齐桓公夜半不嗛,易牙乃煎、敖、燔、炙,和调五味而进之,桓公食之而饱,至旦不觉,”曰:“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。”晋文公得南之威,三日不听朝,遂推南之威而远之。曰:“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。”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,左江而右湖,以临彷徨,其乐忘死,遂盟强台而弗登,曰:“後世必有以高台、陂池亡其国者。今主君之尊,仪狄之酒也;主君之味,易牙之调也;左白台而右闾须,南威之美也;前夹林而後兰台,强台之乐也。有一於此,足以亡其国。今主君兼此四者,可无戒与?”梁王称善相属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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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雎说信陵君

国策

信陵君杀晋鄙,救邯郸,破秦人,存赵国,赵王自郊迎。唐雎谓信陵君曰:“臣闻之曰,事有不可知者,有不可不知者;有不可忘者,有不可不忘者。”信陵君曰:“何谓也?”对曰:“人之憎我也,不可不知也;我憎人也,不可得而知也。人之有德于我也,不可忘也;吾有德于人也,不可不忘也。今君杀晋鄙,救邯郸,破秦人,存赵国,此大德也。今赵王自郊迎,卒然见赵王,愿君之忘之也。”信陵君曰:“无忌谨受教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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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雎不辱使命

战国策

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:“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,安陵君其许寡人!”安陵君曰:“大王加惠,以大易小,甚善;虽然,受地于先王,愿终守之,弗敢易!”秦王不说。安陵君因使唐雎使于秦。
秦王谓唐雎曰:“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,安陵君不听寡人,何也?且秦灭韩亡魏,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,以君为长者,故不错意也。今吾以十倍之地,请广于君,而君逆寡人者,轻寡人与?”唐雎对曰:“否,非若是也。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,虽千里不敢易也,岂直五百里哉?”
秦王怫然怒,谓唐雎曰:“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?”唐雎对曰:“臣未尝闻也。”秦王曰:“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,流血千里。”唐雎曰:“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?”秦王曰:“布衣之怒,亦免冠徒跣,以头抢地耳。”唐雎曰:“此庸夫之怒也,非土之怒也。夫专诸之刺王僚也,彗星袭月;聂政之刺韩傀也,白虹贯日;要离之刺庆忌也,仓鹰击于殿上。此三子者,皆布衣之士也,怀怒未发,休祲降于天,与臣而将四矣。若士必怒,伏尸二人,流血五步,天下缟素,今日是也。”挺剑而起。
秦王色挠,长跪而谢谢之曰:“先生坐!何至于此!寡人谕矣:夫韩、魏灭亡,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,徒以有先生也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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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毅报燕王书

战国策

昌固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,下七十余城,尽郡县之以属燕。三城未下,而燕昭王死。惠王即位,用齐人反间,疑乐毅,而使骑劫代之将。乐毅奔赵,赵封以为望诸君。齐田单诈骑劫,卒败燕军,复收下七十城以复齐。

燕王悔,惧赵用乐毅承燕之弊以伐燕。燕王乃使人让乐毅,且谢谢之曰:“先生举国而委将军,将军为燕破齐,报先王之仇,天下莫不振动,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!会先王弃群臣,寡人新即位,左右误寡人。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者,为将军久暴露于外,故召将军且休计事。将军过听,以与寡人有隙,遂捐燕而归赵。将军自为计则可矣,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?”

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:“臣不佞,不能奉承先王之教,以顺左右之心,恐抵斧质之罪,以伤先王之明,而又害于足下之义,故循逃奔赵。自负以不肖之罪,故不敢为辞说。今王使使者数之罪,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,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。

“臣闻贤圣之君,不以禄私其亲,功多者授之;不以官随其爱,能当者处之。故察能而授官者,成功之君也;论行而结交者,立名之士也。臣以所学者观之,先王之举错,有高世之新,故假节于魏王,而以身得察于燕。先王过举,擢之乎宾客之中,而立之乎群臣之上,不谋于父兄,而使臣为亚卿。臣自以为奉令承教,可以幸无罪矣,故受命而不辞。

“先王命之曰:‘我有积怨深怒于齐,不量轻弱,而欲以齐为事。’臣对曰:‘夫齐,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,闲于兵甲,习于战攻。王若欲攻之,则必举天下而图之。举天下而图之,莫径于结赵矣。区又淮北、宋地,楚、魏之所同愿也。赵若许,约楚、魏、宋尽力,四国攻之,齐可大破也。’先王曰:‘善。’臣乃口受令,具符节,南使臣于赵。顾反命,起兵随而攻齐。以天之道,先王之灵,河北之地,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。济上之军,奉令击齐,大胜之。轻卒锐兵,长驱至国。齐王逃遁走莒,仅以身免。珠玉财宝,车甲珍器,尽收入燕。大吕陈于元英,故鼎反乎历室,齐器设于宁台。蓟丘之植,植于汶皇。自五伯以来,功未有及先王者也。先王以为顺于其志,以臣为不顿命,故裂地而封之,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。臣不佞,自以为奉令承教,可以幸无罪矣,故受命而弗辞。

“臣闻贤明之君,功立而不废,故著于《春秋》;蚤知之士,名成而不毁,故称于后世。若先王之报怨雪耻,夷万乘之强国,收八百岁之蓄积,,及至弃群臣之日,遗令诏后嗣之余义,执政任事之臣,所以能循法令,顺庶孽者,施及萌隶,皆可以教于后世。“臣闻善作者,不必善成;善始者,不必善终。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,故吴王远迹至于郢。夫差弗是也,赐之鸱夷而浮之江。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,故沉子胥而弗悔。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,故入江而不改。

“夫免身全功,以明先王之迹者,臣之上计也。离毁辱之非,堕先王之名者,臣之所大恐也。临不测之罪,以幸为利者,义之所不敢出也。

“臣闻古之君子,交绝不出恶声;忠臣之去也,不洁其名。臣虽不佞,数奉教于君子矣。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,而不察疏远之行也。故敢以书报,唯君之留意焉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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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斯谏逐客书

秦文

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:“诸侯人来事秦者,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,请一切逐客。”李斯议亦在逐中。

斯乃上书曰:“臣闻吏议逐客,窃以为过矣。

“昔穆公求士,西取由余於戎,东得百里奚於宛,迎蹇叔於宋,求丕豹、公孙支於晋。此五子者,不产於秦,而穆公用之,并国二十,遂霸西戎。孝公用商鞅之法,移风易俗,民以殷盛,国以富强,百姓乐用,诸侯亲服,获楚、魏之师,举地千里,至今治强。惠王用张仪之计,拔三川之地,西并巴、蜀,北收上郡,南取汉中,包九夷,制鄢、郢,东据城皋之险,割膏腴之壤,遂散六国之从,使之西面事秦,功施到今。昭王得范雎,废穰侯,逐华阳,强公室,杜私门,蚕食诸侯,使秦成帝业。此四君者,皆以客之功。由此观之,客何负於秦哉!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,疏士而不与,是使国无富利之实,而秦无强大之名也。

今陛下致崐山之玉,有随、和之宝,垂明月之珠,服太阿之剑,乘纤离之马,建翠凤之旗,树灵鼍之鼓。此数宝者,秦不生一焉,而陛下说之,何也?必秦国之所生然後可,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,犀象之器不为玩好,郑、魏之女不充後宫,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,江南金锡不为用,西蜀丹青不为采。所以饰後宫、充下陈、娱心意、说耳目者,必出於秦然後可,则是宛珠之簪、傅玑之珥、阿缟之衣、锦绣之饰,不进於前,而随俗雅化、佳冶窈窕赵女不立於侧也。夫击瓮叩缶,弹筝搏髀,而歌呼呜呜、快耳目者,真秦之声也;郑、卫、桑间、韶虞、武象者,异国之乐也。今弃击瓮而就郑卫,退弹筝而取韶虞,若是者何也?快意当前,适观而已矣。今取人则不然,不问可否,不论曲直,非秦者去,为客者逐。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,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。此非所以跨海内、制诸侯之术也。

臣闻地广者粟多,国大者人众,兵强者士勇。是以泰山不让土壤,故能成其大;河海不择细流,故能就其深;王者不却众庶,故能明其德。是以地无四方,民无异国,四时充美,鬼神降福,此五帝、三王之所以无敌也。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,却宾客以业诸侯,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,裹足不入秦,此所谓‘藉寇兵而盗粮’者也。

“夫物不产於秦,可宝者多;士不产於秦,而愿忠者众。今逐客以资敌国,损民以益仇,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,求国无危,不可得也。”

秦王乃除逐客之令,复李斯官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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卜居

楚辞

屈原既放,三年不得复见。竭知尽忠,而蔽鄣於谗;心烦虑乱,不知所从。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:“余有所疑,愿因先生决之。”詹尹乃端策拂龟曰:“君将何以教之?”

屈原曰:“吾宁悃悃款款,朴以忠乎?将送往劳来,斯无穷乎?宁诛锄草茆以力耕乎?将游大人以成名乎?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?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?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?将哫訾粟斯,喔咿嚅唲,以事妇人乎?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?将突梯滑稽,如脂如韦,以絜楹乎?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?将泛泛若水中之凫,与波上下,偷以全吾躯乎?宁与骐骥亢轭乎?将随驽马之迹乎?宁与黄鹄比翼乎?将与鸡鹜争食乎?此孰吉孰凶?何去何从?世溷浊而不清:蝉翼为重,千钧为轻;黄钟毁弃,瓦釜雷鸣;谗人高张,贤士无名。吁嗟默默兮,谁知吾之廉贞?”

詹尹乃释策而谢谢曰:“夫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;物有所不足,智有所不明;数有所不逮,神有所不通。用君之心,行君之意。龟策诚不能知此事!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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渔父

屈原

屈原既放,游于江潭,行吟泽畔,颜色憔悴,形容枯槁。

渔父见而问之曰:“子非三闾大夫与!何故至于斯?”

屈原曰: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,是以见放。”

渔父曰:“圣人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。世人皆浊,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?众人皆醉,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酾?何故深思高举,自令放为?”

屈原曰:“吾闻之,新沐者必弹冠,新浴者必振衣;安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?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之腹中。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乎!”

渔父莞尔而笑,鼓枻而去,乃歌曰: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吾足。”遂去,不复与言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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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玉对楚王问

宋玉

楚襄王问于宋玉曰:“先生其有遗行与?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!”

宋玉对曰:“唯,然,有之!愿大王宽其罪,使得毕其辞。客有歌于郢中者,其始曰『下里巴人』,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;其为『阳阿薤露』,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;其为『阳春白雪』,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;引商刻羽,杂以流徵,国中属而和者,不过数人而已。是其曲弥高,其和弥寡。故鸟有凤而鱼有鲲,凤凰上击九千里,绝云霓,负苍天,翱翔乎杳冥之上;夫蕃篱之鷃,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?鲲鱼朝发昆仑之墟,暴鳍于碣石,暮宿于孟诸;夫尺泽之鲵,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?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,士亦有之。夫圣人瑰意琦行,超然独处;夫世俗之民,又安知臣之所为哉?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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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帝本纪赞

史记

太史公曰:学者多称五帝,尚矣。然《尚书》独载尧以来,而百家言黄帝,其文不雅驯,荐绅先生难言之。孔子所传《宰予问五帝德》及《帝系姓》,儒者或不传。余尝西至空桐,北过涿鹿,东渐於海,南浮江淮矣,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、尧、舜之处,风教固殊焉。总之,不离古文者近是。予观《春秋》、《国语》,其发明《五帝德》、《帝系姓》章矣,顾弟弗深考,其所表见皆不虚。书缺有间矣,其轶乃时时见於他说。非好学深思,心知其意,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。余并论次,择其言尤雅者,故著为本纪书首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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项羽本纪赞

史记

太史公曰:吾闻之周生曰“舜目盖重瞳子”,又闻项羽亦重瞳子。羽岂其苗裔邪?何兴之暴也!夫秦失其政,陈涉首难,豪杰蜂起,相与并争,不可胜数。然羽非有尺寸,乘埶起陇亩之中,三年,遂将五诸侯灭秦,分裂天下,而封王侯,政由羽出,号为“霸王”。位虽不终,近古以来未尝有也。及羽背关怀楚,放逐义帝而自立,怨王侯叛己,难矣。自矜功伐,奋其私智而不师古,谓霸王之业,欲以力征经营天下,五年卒亡其国,身死东城,尚不觉寤而不自责,过矣。乃引“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也”,岂不谬哉!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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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楚之际月表

史记

太史公读秦楚之际,曰:初作难,发於陈涉;虐戾灭秦,自项氏;拨乱诛暴,平定海内,卒践帝祚,成於汉家。五年之间,号令三嬗,自生民以来,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。

昔虞、夏之兴,积善累功数十年,德洽百姓,摄行政事,考之于天,然後在位。汤、武之王,乃由契、后稷,修仁行义十馀世,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,犹以为未可;其後乃放弑。秦起襄公,章於文、缪,献、孝之後,稍以蚕食六国,百有馀载,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。以德若彼,用力如此,盖一统若斯之难也。

秦既称帝,患兵革不休,以有诸侯也,於是无尺土之封,堕坏名城,销锋镝,鉏豪桀,维万世之安。然王迹之兴,起於闾巷,合从讨伐,轶於三代,乡秦之禁,適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。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,安在无土不王?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!岂非天哉?岂非天哉?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!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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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祖功臣侯年表

史记

太史公曰:古者人臣功有五品,以德立宗庙、定社稷曰勋,以言曰劳,用力曰功,明其等曰伐,积日曰阅。封爵之誓曰:“使河如带,泰山若厉。国以永宁,爰及苗裔。”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,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。

余读高祖侯功臣,察其首封,所以失之者,曰:异哉新闻!《书》曰“协和万国”,迁于夏、商,或数千岁。盖周封八百,幽、厉之後,见於春秋。尚书有唐、虞之侯伯,历三代千有馀载,自全以蕃卫天子,岂非笃於仁义,奉上法哉?汉兴,功臣受封者百有馀人。天下初定,故大城名都散亡,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,是以大侯不过万家,小者五六百户。後数世,民咸归乡里,户益息,萧、曹、绛、灌之属或至四万,小侯自倍,富厚如之。子孙骄溢,忘其先,*嬖。至太初,百年之间,见侯五,馀皆坐法陨命亡国,耗矣。罔亦少密焉,然皆身无兢兢於当世之禁云。

居今之世,志古之道,所以自镜也,未必尽同。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,要以成功为统纪,岂可绲乎?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,亦当世得失之林也,何必旧闻?於是谨其终始,表见其文,颇有所不尽本末,著其明,疑者阙之。後有君子,欲推而列之,得以览焉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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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世家赞

史记

太史公曰:“《诗》有之,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”虽不能至,然心乡往之。余读孔氏书,想见其为人。适鲁,观仲尼庙堂、车服、礼器,诸生以时习礼其家,余低回留之,不能去云。天下君王至於贤人众矣!当时则荣,没则已焉!孔子布衣,传十馀世,学者宗之。自天子王侯中国言《六艺》者,折中於夫子,可谓至圣矣!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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