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内容提要】
赵晴初（1823-1895），名彦晖，晚号存寸老人。浙江绍兴会稽人。为清代同治、光绪年间名医，曾为马培之跋《纪恩录》。他的学术观点是重视胃气，认为人身之阴阳各有定位，升降自有常度，此盈者彼必虚，此消者彼必长，医者之补偏救弊，端在于是。著有《存存斋医话稿》五卷，已刊行二卷，以切合临床实用著称于世。其未刊稿统题为《续集》，经整理后得六十一条。内容尤侧重于临床，不仅可与已刊稿相互印证，而且有不少地方有新的领悟与发挥，议论精切，识见老道，为医话著作中的善本，足资借鉴师法。
本书原以抄本形式流传于我省，得者视为珍秘，不肯轻易示人。今搜得数本，经赵氏之再传弟子徐荣斋副教授鉴定后，进行校雠标点，公之于众，以飨读者。
【序】
医话肇始于宋，盛见于明清，久为我们所熟知。在浙江，要推海宁裴兆期《言医》为先驱，继之者如嘉善黄退庵《友渔斋医话》、桐乡陆定圃《冷庐医话》等，采摭繁复，叙述详赡，亦已有目共赏。其少而精的述作，我太夫子赵晴初《存存斋医话稿》堪称佼佼。厚积薄发，笔之于书，“话所闻，话所见，并话所得”。其间名言迭出，妙语环生，前后条可以相互印证，足见内在的联贯犹如好珠一串，自从版行一来，医学界反响巨大。周学海《读医随笔》、毛景义《中西医话》均一再引用，裘吉生《珍本医书集成》、曹炳章《中国医学大成》皆先后辑入，为后生学者所钦敬，不独我们仰止而已。惜乎只出二卷，尚有续稿未刊。1929年，我在杨质安师处抄得《医话稿续集》一卷，约三十条。抗战前夕，抄本赠给裘吉生前辈，拟在《珍本医书集成续集》中取用。嗣以战火迫抗，裘老仓皇出走，医籍星散，此稿亦不知流失何所，惋惜滋甚！1959年冬，偶在杭州旧书店购得“寄我氏医学杂抄”一帖，内有《医话稿续集》，逐条细读，恍同三十年前在杨师处灯下抄读情景，可惜仅摘十二条，不及我旧抄之半，摩索研读，慰情聊胜于无而已。今年冬，省中医药研究所方春阳医师以其抄本《存存斋医话稿续集》见示，喜极展读，得六十一条，比我旧抄多一倍。其中一至二十七条，曩年旧抄犹堪回忆；二十八至六十一条，则为未见珍品。书中第二条论五加减正气散，何廉臣前辈《通俗伤寒论》中曾加以引用；第五十条论河间《三消论》所述病机，引卢之颐“不得横遍，转为竖穷”两语，与卷一第十六条互相阐发，并且本书第三十二条、三十四条还以此做论据，进行考核。诸如此类，不胜枚举，前后映带，左右顾及，想见太夫子对学术问题的研究和验证，确如宋人朱熹所云：“旧学商量加邃密，新知涵养更深沉”。本书无论在学术思想上、写作方法上，与我所抄得的、寄我氏所摘录的，完全吻合，确是我太夫子的遗稿。现在得与广大读者见面，快何如之！他日我的手抄本倘能珠还合浦，当与此本谨读细赏，是所企幸。
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日
徐荣斋谨识
一
费伯雄曰：陈修园谓五脏各有守经之血，六腑无血。试看猪羊肠胃中岂有一丝一点之血？世谓巨口吐血为胃血者妄也。此论颇有识解，惜但见得一层尚遗漏一层。夫五脏主藏，各有守脏之血；六腑主传，故无守腑之血。方其无病之时，胃纳水谷，大小肠传糟粕，肠胃中本无血也。血但流灌于腑外以荣养之，经所谓洒陈六腑是矣。迨至火势冲激或湿热熏蒸，逼血入腑，腑不能容，随受亦随出。故血淋、尿血，血由小肠而出；泻血、痔血，血由大肠而出也。大小肠既有血症，岂独胃无血症乎？胃经之血，随火上升，直从食管而出，往往盈碗盈盆；至内伤之血，则肺血经气管而出，自是两途。故胃血易治，肺血难治。数十年来，从未有将有血无血之故彻底发明，余故详及之。读此不胜佩服，有此至理名言，治病自当迥异凡流，驰声南北，但所著《医醇賸义》及《医方论》间有胶执过当处，明眼自知之。
二
吴鞠通先生《温病条辨》中正气散加减有五方。主方用藿、朴、陈、苓，一加神曲、麦芽，升降脾胃正气，茵陈宣湿邪，大腹泻湿满，杏仁利肺与大肠;二加防己、豆卷走经络湿郁，通草、米仁利小便兼以实大便;三加杏仁利肺气，滑石清湿中之热;四加草果开发脾阳，楂肉、神曲运中消滞;五加苍术燥脾湿，大腹运脾气，谷芽升胃气。细参五方，虽无甚精义，然治湿温症亦不能外是也。
三
陆养愚治董龙山妇，每小腹气上冲则热壅头面，卧不能寐，身战栗，目赤，发热无常，至四鼓五鼓其热更甚，热时有块上升，经期趱前而淋漓数日，饮食过于平时而肌肉消瘦，或作阴虚发热治，数月不效，脉数而弦、左关尺为甚。曰：此肝胆病也。胆主决断谋虑，不决则木气郁而成火，故于少阳初动之时，其热更甚，因胆气既郁而成火，则肝火亦聚而成症，症非血不聚，非火不升，今块上壅，所谓“诸逆冲上，皆属于火”也。第初病只在无形之气，但调其气而火自熄；今兼在有形之血，必先去瘀，令有形消而无形可调也。适在经行之期，乃以女金丹连服，去瘀块甚多；后以达气养荣汤去旧生新，数剂诸症渐愈；再用槟榔加人参数剂，而肌肉渐长矣。此等症妇人最多，论治极透彻，为录出。
四
叶天士治疟不用柴胡，灵胎徐氏深诋之，谓小柴胡汤为治疟主方，如天经地义，不可移易。余谓其说虽是，犹未尽然也。夫风寒自表而受，发为疟疾，小柴胡参、甘、姜、枣辅正托邪，半夏、柴、苓解其寒热。若遇温热、暑湿之疟，症见胸痞恶食，则参、甘、姜、枣温补壅塞，未免助邪增疾矣。
五
澹寮治病，往往药用一冷一热，半生半熟，取分利阴阳之义。余每仿其法，如滚水、河水合用名阴阳水，治霍乱症。余以阴阳水治疟疾，药更得效。盖生升熟降，同一药而生熟有异性者矣。酸枣仁生用治多眠，熟用治不眠，性有大相径庭者。《内经》谓卫气不得入于阴，常留于阳，阳气满，阳跷盛，阴气虚，故目不瞑；卫气留于阴，不得行于阳，阴气盛，阴跷满，阳气虚，故目闭。此不眠、多眠之故也。酸枣仁味酸性甘，生用其味酸而归于辛，炒熟用其味仍酸而辛逊，归于甘也。多眠是阴胜于阳，宜疏阴为先，所以用生；不眠是阳胜于阴，所以用熟，仍不失生升熟降之意。酸枣仁生用归辛，辛属散，散为开；熟用归甘，甘属缓，缓为阖。眠与不眠，亦即一开一阖。
六
小青龙治风寒挟饮之实喘，肾气汤治下部水泛之虚喘，皆为仲景圣法，用之得当，如鼓应桴，用之失宜，亦同操刀。此症根蒂虚于下，痰热阻于上，下虽虚而肺不清肃，温补反助其壅塞；上虽实而非寒饮，温散徒耗其气液。耗之则虚气益奔，壅之则热痰愈锢，计唯有开气行痰以治上实，而佐以摄纳下焦虚阳之品。
七
六淫之邪初无形质，以气伤气，首先犯肺，必用轻药乃可开通，汗出而解。经所谓“轻可去实”是也。又云：“薄则发泄”。夫邪气开通，津液流行而汗自解，亦不必拘泥定风药发汗。且风药多燥，不特不能发汗，反耗津液，绝其化汗之源，尚冀其化汗耶？
八
阳虚脾胃不健，食少化迟，化源即薄，冲任自衰，或气不摄血，为先期、为崩漏；或气不化血，为血少、为后期，无痛无胀。阳虚湿不化，必多黄水白带，法宜归脾一类，以补气血生化之源。阴虚则肝阴不濡，肝阳内炽，或血热妄行，为先期、为崩漏；或血虚留滞，为后期、为胀痛，法宜滋燥养荣。气不摄血、气不化血，只此辨清两路，治妇科诸血症自有头绪。
九
叶香岩曰：病有现症，有变症，有转症，其初中转变，胸有成竹，而后施之以方，否则以药治药，直以人试药也。王海藏曰：治病初、中、末三法，大旨初治宜猛峻，中治宜宽猛相济，末治宜宽缓。王中阳《泰定养生主论》曰：大抵暴病不可荏苒，沉疴不可速瘳。欲速则更医必骤，医众其论必繁，荏苒则邪气入深，用药未必即差。又《伤寒纲目》曰：治伤寒如对劲敌，治杂病如理乱丝。此言甚是。然治伤寒有症候变坏，药难径行者；杂病有卒尔危惧，治宜放胆者。中阳之言互意而看可也。
十
王太仆曰：治上补上，方迅急则止不住而迫下；治下补下，方缓慢则滋道路而力又微。制急方而气味薄，则力与缓等；制缓方而气味厚，则势与急同。如是为缓不能缓，急不能急，厚不能厚，薄而不薄。则大小非制，轻重无度，虚实寒热，脏腑纷扰，无由制治。
十一
张景岳言：用攻法贵乎察得其真，不可过也；用补法贵乎轻重有度，难从简也。攻法譬诸耘禾，禾中生稗，禾之贼也，去其贼禾者，耘之善也，若不识稗，并禾而去之也；补法譬诸给饷，兵多饷多，三军之众岂担石所能活哉！一饷不继，将并前饷而弃之矣。
十二
元和陆懋修九芝《世补斋医书》内《逸病解》曰：刘河间《伤寒直格》列有八邪，其目曰：“外有风寒暑湿，内有饥饱劳逸”。逸乃安逸所生病，与劳相反。经云：“劳者温之，逸者行之”。行，谓使气运行也。《内经》本有逸病，且有治法，乃后人引河间语，每作风寒暑湿饥饱劳役。夫以内外八邪标题，当有八病，若作劳役，只有七病矣。张子和亦云饥饱劳逸，则不特河间言之矣。盖病生于逸，须用行湿、健脾、导滞、理气之法，所谓：“流水不腐，户枢不蠹”也。华元化曰：人体欲得劳动，但不当使极耳。动则谷气易消，血脉流利，病不能生。否则五禽之戏，熊颈鸱顾，何以可求却老耶？因此，又悟李东垣升阳散火之方不用阳药、不用阴药之妙，以其另是阳为阴遏之病，非阴虚亦非阳虚也。此即河间所云逸病也，亦即《内经》所谓逸者当行也。曾文正公致曾袭候家书曰：每日饭后走数千步，是养生家第一秘诀。尔每餐食毕，可至唐家铺一行，或至澄叔家一行，归来大约三千余步，三月后必有大效，正合此条逸者当行之旨。
十三
钱塘吴尚先著《理瀹骈文》一书，用膏药治万病，创举也。以医学失传，内服之药，深恐误人，乃改为外治法。初亦疑外治未必得效，逮亲验多人，足以自信，爰辑是书。书中引用广博，自出议论亦平正通达，殆究心于此道久且深者。余甚折服，惜不得觌面与谈斯旨，其书具在，所望从事于医者采用可也。
十四
举世治中满痞胀，不问虚实，咸禁甘草。不知古人所谓中满勿食甘者，指实满而言也。若自觉满而外无腹胀之形者，当以甘治之。云：“太阴所至发为瞋胀者，脾主散津，脾病不能散津，土日敦阜，斯瞋胀矣；厥阴所至发为瞋胀者，肝主疏泄，肝病不能疏泄，木乘土位，亦瞋胀矣”。
十五
“祝由”两字出于《素问》。祝，告也；由，病之所出也。近时以巫为祝由科，并列于十三科中，《内经》谓：“信巫不信医，不治”。岂可列之医科中哉？夫治内伤，必先祝由，详告以病之由来，使病人知之不敢再犯，又必细察其情，婉言以开导之，危言以悚惧之，使之心悦诚服而后药可奏效。如单腹胀、木乘土、干血痨、噎食、反胃、癫狂，无情之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，以难治之人，难治之病，须凭三寸不烂舌以治之。救人苦心，敢以告读者。此吴鞠通《医医病书》中语也。此书存余友胡寀墀家，胡寀墀之祖水云先生澐序之。序中自述阳虚服滋阴药，体愈肥，气愈弱，病愈多。都中获交鞠通，请学医，并就诊，禁肉食，乃峻治之。三载，体日癯，而停饮、畏劳、嗜卧、心悸、脾泄等症均渐愈矣。因受时医补阴之误，请吴鞠通著《医医病书》，时道光辛卯岁也。惜书语多浅率，乃最初稿本，未经修饰，锓本复多脱文讹字。节饮食，慎起居，戒烦恼，此为养病第一法。医家能临症时反复劝规，实为无形功德。鞠通先生名其书曰：“医医病”，则病之不列于医者，可概焉已。
十六
余诊脉先以三指齐按，继以食、中指移按寸、关、尺。有人问余是遵何人诊法，余无以对。迨阅《盘珠集》（姚江严西亭洁、施澹宁雯、洪辑庵炜同著）中《诊法大成》云：诊脉下指之法有先后，又须更换。先以中指按关，关脉详明；次以食指按寸口，寸脉既悉；后用无名指按其尺部。皆由皮毛渐至骨肉，但指力不同，脉象亦异。再以中指按于寸，食指按于关，并食指、中指迭按其尺，庶几脉之大小弦弱确有定形。三部各举按已尽，再以食指、中指并按寸关，随即以两指移按关尺，又将三指并按三部，则病根烛照无遗矣。倘用一指各按一部，脉体似属虚微；三指并下，偏觉滑而有力。一指各按一部，脉来似觉洪；三指并下，反觉虚散无神。是非专用一指，脉固混淆不清；不兼用三指，脉终推求未悉也。阅此知古人先得我心。
十七
人有虫病，每月上旬，侵晨食使君子仁数枚，次日虫皆死而出，载李濒湖《本草纲目》。吾乡小儿有虫积者，常遵其法，乃有服后作呃逆者，余亲见数人，咸以刀豆子煅存性研末，开水调服而呃除，亦有不服药而自除者。诸本草谓其气味甘温，能益脾胃、敛虚热，为小儿泻痢病之要药。和平之品，何以服后致呃逆，诚不可解。李濒湖曰：服此药忌饮热茶，犯之即泻。或者服后另有所犯，致作呃，亦未可知。
十八
一味大黄为末，醋熬成膏，罗谦甫名为无极膏，以治经闭有污血凝滞胞门者。余随症寒热加入他药为丸，治血隔经闭屡效。丸药缓缓荡涤，毋虑大黄峻重也。近阅王子亨《全生指迷方》地黄煎，以生地八两，熬耗一半，纳大黄末一两，同煎为丸，如梧子大，熟水下五丸，未效，加至十丸。治妇人气竭伤肝，月事不来，病名血枯，盖瘀血不去则新血枯也。即《内经》乌鲗丸、仲圣大黄蛰虫丸之义。
十九
白术世俗多炒焦用，未识何意。白术质润气香，一经炒焦，香损质枯，大失其性。《神农本草经》于白术提出“作煎饵”三字者，以作丸作散用火焙过，不若煎汤食饵得味之全也。张隐庵《本草崇原》曰：太阴主湿土而属脾，为阴中之至阴，喜燥恶湿，喜温恶寒。然土有湿气，始能灌溉四旁，如地得雾露，始能发生万物，若过于炎燥，则止而不行。如便难脾约之症，白术作煎饵，则燥而能润，温而能和。
二十
伤风咳嗽，往往视为小恙。然过表、过清、过燥、过温，咸足酿成重病。若邪未尽早噉油腻，及早投补剂，并下虚人误服升提，或骤变病症，或渐延痼疾。更有一种似伤风而实非伤风，乃本实先拔，肾水上泛成痰，浮阳上冲为咳症，似微患伤风，告不数日而危，最宜留意。高年居多，壮年、幼孩亦间有之。王孟英《医案三编》曾载此说，忆得《不居集》中亦言及之，惜无此书，未可考核。
二十一
一脉不主一病，一病不主一脉。执病以求脉，脉无定也；执脉以断病，病亦无定也。是以脉居四诊之末，望、闻、问贵焉。其中一问字，尤为辩证之要。历试外感证望、问参以切脉，断定可得七八；若内伤症则头绪繁多，必待详问乃得病情。《内经》谓：望而知之为神，闻而知之为圣，问而知之为工，切而知之为巧。乃近有名医，闻诊视不许病人开口述病源，辄能辨病立方，其脉理巧妙，殆别有异传，非所知也。
二十二
张畹香尝谓余曰：病泻痢忌食鸭肉，以鸭屎常稀也，食之必增剧，初愈必复作。余屡试不爽。后阅《鸡峰普济方》云：古之论疾多取象，使人易晓，以脏腑稀散为鸭溏或鹜溏，谓其生于水中屎常稀散故也。畹香邃于医，其言盖有所本。
二十三
白疮一症，叶氏《温热论》曾论及之，他书罕见。《著手成春》中一条录出备参：白疮见于秋夏暑湿伏邪之症，盖暑必挟湿，为粘腻之邪，病多牵缠，迁延二三候，邪未达而元气受伤，发出白疮。色白点细，形如肌粟，摸之触手而微痒，状如水晶珠，明亮滋润者吉，抓破微有水者，乃湿从外出也。出无定期，热势壮则外见，缓则隐伏，甚至连发八九次，邪不达则身热不退者，由其人正气亏乏，不能化邪外出，故治白疮与治疹异。疹宜提透，白疮提透无益，当养正生津、清暑渗湿，使正气充旺，则伏邪渐化而热得退。若疮色白如枯骨大凶，津液气竭，邪欲外出，元气亦随之外散，乃邪正并脱之候也。《著手成春》一名《伤寒指掌》，归安吴坤安名贞著。疮由暑湿着于膜原，更受火郁逼促，从毛窍而出，有颗粒可辨，非若斑之赤色成纹，扪之无形，由阳明而发也。膜原无提透之法，故以养正生津、清暑渗湿为要。
二十四
一贯煎治心胸肋痛、吞酸吐苦、疝瘕，一切肝病。方用北沙参、麦冬、生地、杞子、当归、川楝子，口苦燥者加酒炒黄连。俗医每以刚燥伐肝破气，一时偶效，久服贻害，此方以柔剂和肝，《续名医类案》盛推其功，谓每用辄效，惟因痰饮者不宜。按此刚燥或肝阴素亏，故进柔药乃安，第肝病由郁居多，自当疏肝为治，经所谓木郁则达之也。高鼓峰疏肝益肾汤（见《医家心法》）。于六味地黄汤中加柴胡、白芍二味，治肝郁阴亏颇效，盖木喜风摇，又喜水溉，犹逍遥散调肝之郁，兼清火滋阴。但逍遥散意兼培土，故用术、甘；疏肝益肾汤意在滋水，故用地、萸。然术能壅气，肝气上逆者不宜；甘草能满中，中宫欠运者不宜；地、萸不宜于胃弱；泽、苓不宜于便坚；至肝阳上翔，渐有化风之象者，柴胡又属禁药矣。活法总在人也。肝阴不足，血燥而成热；肝阳内扰，火动而成风。故调肝之药，唯畅达与滋润两法。然畅达则疏泄，滋润则凝滞，两者颇难兼顾，所当因偏胜之势，酌盈济虚而有以权衡之。
二十五
《得心集医案》六卷，南城谢映庐名星焕著。从逸云和尚处借阅，议证处方仿佛《寓意草》，殆得力于喻西昌者。内有一案，治法颇佳，用苦酒、元明粉两味拌炒诸药，引达病所，颇有巧思，爰录于后：一人连值房劳，忽患少腹胀痛，二便阻滞，腰膝酸楚，饮食即吐，却无烦热，唇舌如常，医以为阴症胀痛，进参、术、桂、附，病如故，亦不见燥，但腹愈满；更医作实热治，投大黄、枳、朴、滑石、车前之属，胀满愈增；更服巴豆霜求一利不可得，吐涎水如青果汁。求余治，粒米不入，二便不通，已五日矣。仲圣曰：小便不利，腹胀喘急者死。今幸未喘急，尚可治。脉得肝部独强而横，细参脉证，与妇人热入血室其义相同。妇人因外感传经热邪，经水适来，乘虚而入血室；此亦先饮食湿热积聚，适值房劳，精道徒虚，乘虚而入，所伤各异，其乘虚而入一也。夫少腹者，肝经所属，阴器者，肝脉所络，今湿热乘虚阻塞，如横一闩于中，湿热愈阻，肝木愈横，故腹痛难忍，下既不通，无由疏泄，拂逆充溢，势必上冲犯胃而呕吐。若不循经引治，何以解肝之结、搜湿热之陷、通其经、消其塞乎？法用牵牛达肾走精隧、搜热逐湿为君；以吴萸、小茴、川楝、桃仁、橘核解肝散结为佐；更加苦酒之酸以入肝，元明粉之咸以入肾，二味拌炒诸药，引入肝肾，引上加引，使之直达。初剂小水长，仅得数屁，腹响痛减，二剂前后悉通，诸苦如失。此任脉与肝经之病，犹疝气以致癃闭相似，故治法亦大同小异。
二十六
何首乌本草谓补精益血，不可尽信。观《开宝本草》所云：治瘰疬，消痈疽，减五痔，去头面热疮，苏腿足软风。其作用非尽补精可知。然生用、制熟用性味大有区别，生则味苦涩，性寒有毒；制熟味甘微涩，气温无毒。前人谓虚人便不通者，用生首乌润下最稳。余往见胃弱人服此辄作呕，以苦涩性劣损胃也。若制熟则性善收摄，精滑可固，泻痢可止，久疟可截。第精滑本于元阳不固、泻痢由于中气虚衰、疟发不已由于脾元困疲者，自当甘温培养，首乌不中用也。《寿世医窍》曰：近好用青皮，伐人肝气，多致散漫欲绝，以何首乌救之最良。又曰：首乌大补肝气，亦微滋肝阴，气涩而固，能敛肝、固肝、伏肝，凡肝家虚泻太过皆宜之。风火内生，上炎心脾者，同女贞子、阿胶等敛而滋之；阴寒上犯，同吴茱萸敛而温之，温之即伏之也；怒气过盛，火气上腾者，同芍药、铁落敛而泻之，佐寒佐热，无所不宜。惟肝主疏泄，若郁结而肝气不舒，则当遵木郁达之旨，不可用也。此数语虽不足尽首乌之用，然其大旨不过如斯。惟大补肝气一语，却有语病，盖肝气过泄，得首乌敛而固之即所谓补，非真能补肝阴之不足也。又《潜斋丛书》曰：何首乌内调气血，外散疮痈，功近当归。第当归香窜，主血分风寒之疾；首乌不香，主血热之痢为异耳。故同为妇人、疡科诸药，并治虚疟、滑大肠，无甚滋补。昔人谓可代熟地，实非然也。此与当归比论，阐发首乌义甚切明，故并录之。何首乌温润之品，略带收敛，以柔肝阳、调营血则可，以治脾胃固属非宜，然亦非肾家专药也。
二十七
霍乱转筋俗呼为吊脚痧，干霍乱俗呼为绞肠痧，直中三阴寒症俗呼为冷痧，暑秽昏闭俗呼为闷痧。凡病起仓卒，危期甚速者，世俗混呼之曰痧。于是随有治痧之专医，治痧之专药。噫！痧既混呼，欲其不混治得乎？就所呼为痧而分言之，则寒、热、闭、脱四大端。治寒症须大辛大热，如重用生姜之类，药极辣不堪入口，始能治之；若热症误服生姜汤辄不救；闭症轻则用刮，重则用刺及用药以开其闭；若脱症则吐泻交作，汗出肢冷，大剂回阳封之、固之之不暇，顾可开泄自撤藩篱、速之使去哉！寒热闭脱，霄壤冰炭，苟或倒行逆施，祸成反掌。余久欲著一专论以辨别之，自问学识荒陋，不敢轻易举笔，窃恐辨别不精，转足误人也。姑识其大略如此。
二十八
大辛大温与大苦大寒合方，乃治厥阴之定例。盖脏之与腑，皆分而为二，或上下、或左右，不过经络贯通、臆膜相连耳。惟肝与胆，合而为一，胆即居肝之内，肝动则胆亦动，胆动而肝亦随，肝宜温，胆宜良，仲景乌梅丸、泻心汤为万世法程矣。又厥阴为阴阳交际之处，贞下起元，内藏相火，故用寒必复热，用热必复寒。先贤于内伤肝肾阴中之阳者，用羊肉、鹿茸血肉之品，不用姜、附及温肾以助凉肝，皆此义。
二十九
《金匮》附子粳米汤温胃通阳于肾之剂。本论曰：腹中寒气、雷鸣切痛、胸胁逆满、呕吐，是邪高痛下矣。岂非肾之虚寒动于下，胃阳为寒凝窒乎？即所云趺阳脉微弦，虚寒从下上也。附之温，半之辛，佐米之甘，使甘、枣缓而行之，上可去寒止呕，下可温经定痛，此治上实下虚之法也。
三十
血症有凝、壅、聚、积四者之分：凝者初感之症，壅者凝久而壅，聚者所聚之血或聚于左、或聚于右，结者血滞一处。结为重，聚为次，壅又次之，凝为轻。治凝以红花、泽兰；治壅以桃仁、延胡；治聚以苏木、茜草；治结以五灵脂、降香。
三十一
风热吐血，夫风，阳邪也；热，火气也。并于络中，则血溢络外，其症乍寒乍热，咳嗽口干烦燥是也。宜以辛凉入血之药治之。《圣惠》荆芥地黄汤用荆芥穗为末，生地汁调服二钱。骆龙吉曰：风火既炽，当滋肾水，此以荆芥发阳郁，而以地黄养阴气也。药只二味，功用无穷。
三十二
由不得汗，肿从面起，其为风水显然。水不得泄，由肺气郁竭，不得外达，并不得下行而为小便，故遂直走肠间而便溏，所谓“不得横遍，转为竖穷”，正合卢氏之说也。不从此参究病情，再以寒滑之品，欲从前阴驱之，不顾其利，斯亦左矣。此缪宜亭医案语也。余于卢氏书仅见《痎疟论疏》，及沈杏田借得《本草乘雅半偈》，未全阅，不见卢氏之说，待考。
三十三
黄退庵《友渔斋医话》痢疾医案内用菜花头五枚，自注云：此味得春和之气，温而能升，所以生万物也，以提脾胃之气。又有用蛀大枣两枚，自注云：能治痢疾。又退庵自治案：肢软倦怠，见风洒淅，后重便溏，此大肠之气下迫，由于肺气不宣，治须开畅手太阴，脏气通达，腑气自利。用杏仁、桔梗、防风、广皮四味开畅肺气，楂肉、黄芩、槟榔、郁金、川朴五味导滞开大肠之气，一服愈。《吴氏本草》荠菜花阴干研末，枣汤日服二钱，能治久痢。兹用菜花头、蛀枣，殆即此意。
三十四
《内经》以二阳结谓之消，谓足、手阳明胃与大肠经也。胃为水谷之海，大肠为传送之官，二经热结，则运纳倍常；传送失度，故善消谷，不为肌肤，名中消。又《内经》治痿独取阳明，盖以清胃为主，胃气清和，则金令下行，如雨露之溉，草木森然，何痿之有？胃中水谷之精气、悍气不能四散之谓结。结故传送失度，善消谷而不为肌肤。此即上条“不得横遍，必为竖穷”之义。
三十五
《素问》曰：天地温和，则经水安静；天寒地冻，则经水凝泣；天暑地热，则经水沸溢；卒风暴起，则经水波涌而陇起。读此，治妇人月事不调思过半矣。妇人经闭当分辨血隔、血枯，属隔者血有阻隔，宜通之；枯者无血可行，宜补之。然阻隔之端不一，求其因何阻隔而用药以通之，庶几不致诛伐无过；致虚之端不一，补法亦不一，当遵赵养葵补水、补火、补中气三法，俾不致笼统施治。此与上条气不摄血不化血可参看。
三十六
有人嗜酒，日饮五七盏，后患脚气甚危，或教以巴戟半两，糯米同炒，米微转色，去米不用，大黄一两锉，炒，同为末，熟蜜为丸，温水下五七十丸，仍禁酒，遂愈。楼全善《医学纲目》所引用书，如仲景标一“仲”字，《千金》标一“千”字，《本事》标一“本”字之类，此标一“衍”字，大抵出赵以德《衍义》。刘潜江《本草述》巴戟条下，亦载此方，治嗜酒而病脚气，此为湿热。大黄湿热得以奏功。即此以推疝气、白浊、夜梦泻精等症，治亦不能专恃此味，必本其所受之因投剂，用以达下焦之主气可也。按此方甚有道理，下注之疾以巴戟达之，蕴积之湿热以大黄清之，于升降法中求之，悟得时便生许多妙用。
三十七
一人患齿痛，两尺洪数有力，乃肾中火邪也。易思兰用川柏三钱以滋肾泻火，青盐一钱为引，升麻一钱升出肾中火邪，药入口且漱且咽，服后即觉丹田热气上升，自咽而出，进二帖，愈。又《古今医案按》载叶氏治齿痛，用山萸肉、五味子、女贞子、旱莲草、怀牛膝、青盐而愈，取酸咸下降，引肾经之火归宿于肾，与易公之方一上一下，颇有意旨。一升一降，虽有虚实之异，其间治法，要亦殊途而同归。
三十八
进以温补，反为壮火树帜而涸其津；溉以滋填，更致运化无权而酿为泻。徐洄溪谓病去则虚者亦生，病留则实者亦死。又虚症用补，慎毋欲速，药即对症，数十剂或百十剂乃可。医者拿不定则见异而迁，病者信不真则半途而废。
三十九
凡三阳症邪未入里归腑，尚在散漫之时，用承气汤误下之，则热不解而下利、神昏、妄言见矣。当苦清以通腑气，拟用葛根、黄芩、黄连、甘草解肌开表，斯成表里两解之法。
四十
《内经》及仲景所谓厥者，手足逆冷耳，故有寒厥、热厥之辨。今人所谓厥者，乃晕厥耳，亦兼手足逆冷，而其重乃在神昏若死耳。向来混于一处，最误后学。
四十一
疟母必用鳖甲煎丸，丸中除人参为大谬，或以参汤送之，参力已过，丸力才行，譬悍卒无良将统驭，步伐岂能整齐？又按此方偏于寒剂，若阳虚者不宜，惟仲淳疟母丸重用参、桂为宜。
四十二
凡疟寒甚者，战栗气急，虽覆绵不解。不知者当寒作时恣饮姜汤、火酒，不惟寒不能祛，而其热作必甚，助其火也。《准绳》一说殊妙，谓疟之作寒，乃阳气陷入阴中，须升提之。食疟因饮食不节，中脘生痰，加以风气乘之，故饥而不能食，食而支满，腹大善呕。实者二陈加枳壳、草果；因饥饱劳役而发，日久不止，脉虚者，理中汤加枳实、青皮。厌疟之法，有效有不效，人每疑之，而不知其所以然。盖疟为邪正相争，感之浅者乃少阳胆经病也，惟邪本不甚，则邪正互为胜负，当其互胜之际，但得一助之者胜，不论何物，皆可用以为厌，但使由之，勿使知之，其人恃有所助，则胆气略壮而邪即败矣，即《内经》“移精变气”之意也。按十二经皆取决于胆，胆气壮自能却邪，非必少阳胆经疟始可用厌法也。王肯堂曰：治疟惟足厥阴最难得汗，其汗至足方佳。又云：疟疾取汗非用麻黄辈，但开郁通经，其邪热即散为汗矣。久疟不止，元气虚甚者，用人参、常山各五钱，剉碎，微火同炒，去常山，只以人参煎汤，未发前服，屡验。
四十三
《玄珠》曰：上下睑肿者，脾气热也。又曰：脾之候在睑，睑动则知脾能消化也。脾病则睑滞嗜卧矣。又曰：脾虚则睑肿，霍乱大吐泻后目陷，上下两睑青如磕伤，此土败木贼，不治。丹溪曰：阳明经有风热，则为烂眼眶。
四十四
霍乱大吐泻后目陷，上下眶发青，兼有手指黑而螺瘪，光绪二十七年七八月间此症盛行，几于比户皆然。其来甚速，医以附子、肉桂及倭硫黄等药治之，亦有用姜片、蕲艾灸丹田、气海等穴，得活者十无一二。窃按此症由病人平日湿热酝酿，中宫受伤，复感外邪逼束，致肝阳煽动，直克脾土，上逆则吐，下注则泻，甚则目陷眶青。夫脾主四肢之末，故指黑而螺瘪，何得固执常见而概用桂、附耶？《随息居霍乱论》中分寒热两门及阳虚暴脱之症，辨别甚确，以医救世者固不可不读也。
四十五
甘苦合化阴气利小便法，举世不知在温热门中，诚为利小便上上妙法。盖热伤阴液，小便无由而生，故以甘润益水之源；小肠火腑，非若不通，为邪所阻，故以苦药泻小肠而退邪热，甘得苦则不呆滞，苦得甘则不刚燥，合而成功也。甘属土，苦属火，得土火相生之义。
四十六
亡阴亡阳，相似而实不同。亡阳则脉微汗冷如膏，手足厥逆而舌润；亡阴则脉洪汗热不粘，手足温和而舌干。但亡阴不止，阳从汗出，元气散脱，即为亡阳。然当亡阴之时，阳气方炽，不可即用阳药，宜收敛其阳气，不可不知也。亡阴之药宜凉，亡阳之药宜热，或一相反，无不立毙。标本先后之间，辨在毫发。亡阴宜凉，亡阳宜热，两者之中，略带甘润为妙。
四十七
凡人胃气调和，则营气从中焦上蒸于肺，脾气不运，则营气不能上蒸，或从郁火而滞于左胁，或挟痰湿而凝于右胁，或留糟粕而滞于小腹，故脾气衰惫之人，腹胁常硬满也。凡腹胀满、漫肿虚大者，属气滞；肿硬光亮者，为水结；少腹虚肿而痛，有青紫筋膜绊于腹皮者，为瘀积也。为气滞，为水结，为瘀积，路路辨明，斯路路有治法。
四十八
伤食与停食宜分两项。伤食者，饮食自倍，肠胃乃伤，病在不消化；停食不论食之多少，或当食而怒，或当食而病，在气不能化也。治伤食宜偏重于食，或吐、或下、或消；停食则偏重在气，惟理气而兼之以消，吐、下之法不可用也。大都伤食当上、中、下三焦，而停食则专在胃脘也。伤食者，气为食压，故以消食为先，佐以顺气；停食者，食为气滞，故以理气为先，佐以消食。
四十九
东垣曰：足太阳膀胱之气逆上，引手太阳小肠之脉下行，致足厥阴之脉不得伸，并厥阴之脉逆，如巨川之水，使阳气下坠，致两睾肿大，谓之曰疝，大甚则为癃疝；又在中之冷气致阳气不舒而下坠，亦为疝痛。
五十
河间刘氏尝著《三消论》，谓五脏六腑、四肢百骸皆禀气于脾胃，相与行其津液，以濡润滋养之。三消病皆以燥热太甚，三焦肠胃之腠理怫郁结滞，致密壅塞，虽复多饮于中，终不能渗泄浸润于外，荣养百骸，故渴不止，小便多出或数溲也。按此即“不得横遍，转为竖穷”。盖肠胃不特上下相通，亦内外相通，肠胃之腠理致密壅塞，饮下之水不能浸渗于外，而惟直注于下，故饮水多而小便多也。
五十一
《菽园杂记》云：空屋久闭者不宜辄入，先以香物及苍术之类焚之，俟郁气发散，然后可入，不然感之成病。久闭古井、窨窖尤宜慎之。又熊三拔《泰西水法》载《避震气说》云：地中之脉，条理相通，有气伏行焉，强而密埋，中人者九窍俱塞，迷闷而死。凡山乡、高原之地多有，泽国鲜焉。此地震之所由也，故曰震气。
五十二
阅《古方选注》大半夏汤解云：以之治胃反者，胃中虚冷，脾因湿动而不磨谷，胃乃反其常道，而为朝食暮吐。朝暮者，厥阴肝气尽于戌、王于丑也。宿谷藉肝气上升，而乃吐出。主之以半夏辛温利窍除寒，人参扶胃正气，佐以白蜜，扬之二百四十遍，升之缓之，俾半夏、人参之性下行不速，自可乾旋胃气，何患其宿谷不消，肝气僭升也乎？
五十三
日用操劳皆动机也，过动则所生之少，不敌所耗之多也，则病矣。经谓劳则气耗，汗则喘息，内外皆越。盖气，阳气也。阳虚必生内寒，内寒必生内湿，虚则气浮，脉多浮大，又或阳虚内陷，按之不鼓，沉细无力，故仲圣谓脉虚为劳，脉大亦为劳也。是劳心伤神，更甚于劳力伤气，或案牍烦剧，或百计图维，以致君火内沸，销烁真阴，不但伤神，并能伤精，阳不依阴，自阴不潜阳，阴虚必生内热，内热必化内燥，脉多细涩，甚而数涩或浮弦搏指，皆阴虚化刚之象。
五十四
胞胎在腹，如天之包地，如鸡之含卵，四面皆血以养之，气以摄之，不专恃一条胞脉，系肾以为根绊。若气虚不足以摄提，血虚不足以涵濡，则其胎自落。怀胎每至二三月即堕者，谅由阴虚热烁，如涸辙之鱼，不能久活。
五十五
喻氏治疫，以逐解为第一义。上焦如雾，升而逐之，兼以解毒；中焦如沤，疏而逐之，兼以解毒；下焦如渎，决以逐之，兼以解毒。营卫既通，乘势追拔，勿使潜滋。
五十六
先哲治消症，必先荡涤积热，然后补阴，否则火得补而炽。肯堂王氏治血症，亦必先荡涤，然后培补。今宗其法，导血下行，转逆为顺。
五十七
冲为血海而隶于阳明，自乳而姅不爽期者，血本有余也。因阳明经气为痰所阻，而不能流通输布，致经断乳少，痰血膠隔，而为络痹窜痛。医者不为分导下行，病无出路，以致逆而上溢，再投补剂，气愈窒塞，在山过颡，夫岂水之性哉！
五十八
偶阅王念西居士《郁冈斋笔塵》，载其姑年八十余，患大便艰出，痛苦不堪，用药获小效而未收全功。后因不能忍，遽服末药，利下数行，而脉忽数动，气息奄奄，颓然床褥，知其真气已泄，急以生脉散投之，数剂后结脉始退，因合益血润肠丸与服，劝其勿求速效，久之自有奇功。如言调理两月余，康健如初。丸方虽为其姑设，而可以通行天下，故表而出之。方用熟地、杏仁、麻仁、枳壳各三两，前三味杵膏，橘红二两五钱，阿胶、肉苁蓉各一两五钱，苏子、锁阳、荆芥各一两，末之，以前三味膏同杵千余下，仍加炼蜜为丸，桐子大，每服五六十丸，空心白汤送下。愚按阿胶不必炒，应同三味同杵，若为末则失性矣。用荆芥意甚好，辛以润之也。近时吸鸦片者往往大便秘结，服此亦甚效，故录之。
五十九
成无己《明理论》曰：药之以能胜邪者，必待胃气施布，药力始能得汗、吐、下，以逐其邪气。邪气盛，胃气绝者，汤药纵下，胃气不能施布，虽神丹莫能为效也。旨哉言乎！往往胃气垂绝之症，用补用攻，用寒用热，如石投水，毫无影响，即用霸道药，与病大相反者，亦无变动，阅历深者自知之。
六十
朱丹溪《格致余论》曰：气无补法，世俗之言也。以气之为病，痞闷壅塞，似难于补，恐增病势；不思正气虚者，不能运行，邪著而不出，所以为病。经云：壮者气行则愈，怯者著而成病。苟或气怯不用补法，气何由行？此说盖为假实症而发也，若实中挟虚，当用疏补兼施法，应缓应急，从少从多，全在医者调理得中，倘执“扶正邪自去”及“满座皆君子，小人自无容身之地”诸腐说，一味用补，置实症而不顾，则为杀人之事矣。
六十一
许培元《药准》曰：或读《本草类方》，刻意求简，以为精专，不知圣人初无从简之心，惟合宜而治耳。故得其要，多亦不杂；不得其要，少亦不专。不究确然之理，而以品味多寡为衡，是崇末而遗本也。《韩氏医通》云：处方正不必多品，但看仲圣方何等简洁。邓云侣《医经会解》曰：其品寡，其分数重，其气味之性统而同，今人之方反是。盖邪气入身，横行窃据，即专力竭才犹恐勿敌，若品泛则其轻，数少则味淡，安能以孱弱之兵，探渠魁之虎穴哉？按仲圣方大抵从简，若柴胡加龙牡汤、乌梅丸、鳖甲煎丸之类，亦有从繁者。盖治急之方多从简，治缓之方多从繁；病寒热虚实症候专一者多从简，症候杂糅者多从繁。病之与方，各有所适，唯病当简者多，当繁者少耳。
赵晴初（1823-1895），名彦晖，晚号存寸老人。浙江绍兴会稽人。为清代同治、光绪年间名医，曾为马培之跋《纪恩录》。他的学术观点是重视胃气，认为人身之阴阳各有定位，升降自有常度，此盈者彼必虚，此消者彼必长，医者之补偏救弊，端在于是。著有《存存斋医话稿》五卷，已刊行二卷，以切合临床实用著称于世。其未刊稿统题为《续集》，经整理后得六十一条。内容尤侧重于临床，不仅可与已刊稿相互印证，而且有不少地方有新的领悟与发挥，议论精切，识见老道，为医话著作中的善本，足资借鉴师法。
本书原以抄本形式流传于我省，得者视为珍秘，不肯轻易示人。今搜得数本，经赵氏之再传弟子徐荣斋副教授鉴定后，进行校雠标点，公之于众，以飨读者。
【序】
医话肇始于宋，盛见于明清，久为我们所熟知。在浙江，要推海宁裴兆期《言医》为先驱，继之者如嘉善黄退庵《友渔斋医话》、桐乡陆定圃《冷庐医话》等，采摭繁复，叙述详赡，亦已有目共赏。其少而精的述作，我太夫子赵晴初《存存斋医话稿》堪称佼佼。厚积薄发，笔之于书，“话所闻，话所见，并话所得”。其间名言迭出，妙语环生，前后条可以相互印证，足见内在的联贯犹如好珠一串，自从版行一来，医学界反响巨大。周学海《读医随笔》、毛景义《中西医话》均一再引用，裘吉生《珍本医书集成》、曹炳章《中国医学大成》皆先后辑入，为后生学者所钦敬，不独我们仰止而已。惜乎只出二卷，尚有续稿未刊。1929年，我在杨质安师处抄得《医话稿续集》一卷，约三十条。抗战前夕，抄本赠给裘吉生前辈，拟在《珍本医书集成续集》中取用。嗣以战火迫抗，裘老仓皇出走，医籍星散，此稿亦不知流失何所，惋惜滋甚！1959年冬，偶在杭州旧书店购得“寄我氏医学杂抄”一帖，内有《医话稿续集》，逐条细读，恍同三十年前在杨师处灯下抄读情景，可惜仅摘十二条，不及我旧抄之半，摩索研读，慰情聊胜于无而已。今年冬，省中医药研究所方春阳医师以其抄本《存存斋医话稿续集》见示，喜极展读，得六十一条，比我旧抄多一倍。其中一至二十七条，曩年旧抄犹堪回忆；二十八至六十一条，则为未见珍品。书中第二条论五加减正气散，何廉臣前辈《通俗伤寒论》中曾加以引用；第五十条论河间《三消论》所述病机，引卢之颐“不得横遍，转为竖穷”两语，与卷一第十六条互相阐发，并且本书第三十二条、三十四条还以此做论据，进行考核。诸如此类，不胜枚举，前后映带，左右顾及，想见太夫子对学术问题的研究和验证，确如宋人朱熹所云：“旧学商量加邃密，新知涵养更深沉”。本书无论在学术思想上、写作方法上，与我所抄得的、寄我氏所摘录的，完全吻合，确是我太夫子的遗稿。现在得与广大读者见面，快何如之！他日我的手抄本倘能珠还合浦，当与此本谨读细赏，是所企幸。
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日
徐荣斋谨识
一
费伯雄曰：陈修园谓五脏各有守经之血，六腑无血。试看猪羊肠胃中岂有一丝一点之血？世谓巨口吐血为胃血者妄也。此论颇有识解，惜但见得一层尚遗漏一层。夫五脏主藏，各有守脏之血；六腑主传，故无守腑之血。方其无病之时，胃纳水谷，大小肠传糟粕，肠胃中本无血也。血但流灌于腑外以荣养之，经所谓洒陈六腑是矣。迨至火势冲激或湿热熏蒸，逼血入腑，腑不能容，随受亦随出。故血淋、尿血，血由小肠而出；泻血、痔血，血由大肠而出也。大小肠既有血症，岂独胃无血症乎？胃经之血，随火上升，直从食管而出，往往盈碗盈盆；至内伤之血，则肺血经气管而出，自是两途。故胃血易治，肺血难治。数十年来，从未有将有血无血之故彻底发明，余故详及之。读此不胜佩服，有此至理名言，治病自当迥异凡流，驰声南北，但所著《医醇賸义》及《医方论》间有胶执过当处，明眼自知之。
二
吴鞠通先生《温病条辨》中正气散加减有五方。主方用藿、朴、陈、苓，一加神曲、麦芽，升降脾胃正气，茵陈宣湿邪，大腹泻湿满，杏仁利肺与大肠;二加防己、豆卷走经络湿郁，通草、米仁利小便兼以实大便;三加杏仁利肺气，滑石清湿中之热;四加草果开发脾阳，楂肉、神曲运中消滞;五加苍术燥脾湿，大腹运脾气，谷芽升胃气。细参五方，虽无甚精义，然治湿温症亦不能外是也。
三
陆养愚治董龙山妇，每小腹气上冲则热壅头面，卧不能寐，身战栗，目赤，发热无常，至四鼓五鼓其热更甚，热时有块上升，经期趱前而淋漓数日，饮食过于平时而肌肉消瘦，或作阴虚发热治，数月不效，脉数而弦、左关尺为甚。曰：此肝胆病也。胆主决断谋虑，不决则木气郁而成火，故于少阳初动之时，其热更甚，因胆气既郁而成火，则肝火亦聚而成症，症非血不聚，非火不升，今块上壅，所谓“诸逆冲上，皆属于火”也。第初病只在无形之气，但调其气而火自熄；今兼在有形之血，必先去瘀，令有形消而无形可调也。适在经行之期，乃以女金丹连服，去瘀块甚多；后以达气养荣汤去旧生新，数剂诸症渐愈；再用槟榔加人参数剂，而肌肉渐长矣。此等症妇人最多，论治极透彻，为录出。
四
叶天士治疟不用柴胡，灵胎徐氏深诋之，谓小柴胡汤为治疟主方，如天经地义，不可移易。余谓其说虽是，犹未尽然也。夫风寒自表而受，发为疟疾，小柴胡参、甘、姜、枣辅正托邪，半夏、柴、苓解其寒热。若遇温热、暑湿之疟，症见胸痞恶食，则参、甘、姜、枣温补壅塞，未免助邪增疾矣。
五
澹寮治病，往往药用一冷一热，半生半熟，取分利阴阳之义。余每仿其法，如滚水、河水合用名阴阳水，治霍乱症。余以阴阳水治疟疾，药更得效。盖生升熟降，同一药而生熟有异性者矣。酸枣仁生用治多眠，熟用治不眠，性有大相径庭者。《内经》谓卫气不得入于阴，常留于阳，阳气满，阳跷盛，阴气虚，故目不瞑；卫气留于阴，不得行于阳，阴气盛，阴跷满，阳气虚，故目闭。此不眠、多眠之故也。酸枣仁味酸性甘，生用其味酸而归于辛，炒熟用其味仍酸而辛逊，归于甘也。多眠是阴胜于阳，宜疏阴为先，所以用生；不眠是阳胜于阴，所以用熟，仍不失生升熟降之意。酸枣仁生用归辛，辛属散，散为开；熟用归甘，甘属缓，缓为阖。眠与不眠，亦即一开一阖。
六
小青龙治风寒挟饮之实喘，肾气汤治下部水泛之虚喘，皆为仲景圣法，用之得当，如鼓应桴，用之失宜，亦同操刀。此症根蒂虚于下，痰热阻于上，下虽虚而肺不清肃，温补反助其壅塞；上虽实而非寒饮，温散徒耗其气液。耗之则虚气益奔，壅之则热痰愈锢，计唯有开气行痰以治上实，而佐以摄纳下焦虚阳之品。
七
六淫之邪初无形质，以气伤气，首先犯肺，必用轻药乃可开通，汗出而解。经所谓“轻可去实”是也。又云：“薄则发泄”。夫邪气开通，津液流行而汗自解，亦不必拘泥定风药发汗。且风药多燥，不特不能发汗，反耗津液，绝其化汗之源，尚冀其化汗耶？
八
阳虚脾胃不健，食少化迟，化源即薄，冲任自衰，或气不摄血，为先期、为崩漏；或气不化血，为血少、为后期，无痛无胀。阳虚湿不化，必多黄水白带，法宜归脾一类，以补气血生化之源。阴虚则肝阴不濡，肝阳内炽，或血热妄行，为先期、为崩漏；或血虚留滞，为后期、为胀痛，法宜滋燥养荣。气不摄血、气不化血，只此辨清两路，治妇科诸血症自有头绪。
九
叶香岩曰：病有现症，有变症，有转症，其初中转变，胸有成竹，而后施之以方，否则以药治药，直以人试药也。王海藏曰：治病初、中、末三法，大旨初治宜猛峻，中治宜宽猛相济，末治宜宽缓。王中阳《泰定养生主论》曰：大抵暴病不可荏苒，沉疴不可速瘳。欲速则更医必骤，医众其论必繁，荏苒则邪气入深，用药未必即差。又《伤寒纲目》曰：治伤寒如对劲敌，治杂病如理乱丝。此言甚是。然治伤寒有症候变坏，药难径行者；杂病有卒尔危惧，治宜放胆者。中阳之言互意而看可也。
十
王太仆曰：治上补上，方迅急则止不住而迫下；治下补下，方缓慢则滋道路而力又微。制急方而气味薄，则力与缓等；制缓方而气味厚，则势与急同。如是为缓不能缓，急不能急，厚不能厚，薄而不薄。则大小非制，轻重无度，虚实寒热，脏腑纷扰，无由制治。
十一
张景岳言：用攻法贵乎察得其真，不可过也；用补法贵乎轻重有度，难从简也。攻法譬诸耘禾，禾中生稗，禾之贼也，去其贼禾者，耘之善也，若不识稗，并禾而去之也；补法譬诸给饷，兵多饷多，三军之众岂担石所能活哉！一饷不继，将并前饷而弃之矣。
十二
元和陆懋修九芝《世补斋医书》内《逸病解》曰：刘河间《伤寒直格》列有八邪，其目曰：“外有风寒暑湿，内有饥饱劳逸”。逸乃安逸所生病，与劳相反。经云：“劳者温之，逸者行之”。行，谓使气运行也。《内经》本有逸病，且有治法，乃后人引河间语，每作风寒暑湿饥饱劳役。夫以内外八邪标题，当有八病，若作劳役，只有七病矣。张子和亦云饥饱劳逸，则不特河间言之矣。盖病生于逸，须用行湿、健脾、导滞、理气之法，所谓：“流水不腐，户枢不蠹”也。华元化曰：人体欲得劳动，但不当使极耳。动则谷气易消，血脉流利，病不能生。否则五禽之戏，熊颈鸱顾，何以可求却老耶？因此，又悟李东垣升阳散火之方不用阳药、不用阴药之妙，以其另是阳为阴遏之病，非阴虚亦非阳虚也。此即河间所云逸病也，亦即《内经》所谓逸者当行也。曾文正公致曾袭候家书曰：每日饭后走数千步，是养生家第一秘诀。尔每餐食毕，可至唐家铺一行，或至澄叔家一行，归来大约三千余步，三月后必有大效，正合此条逸者当行之旨。
十三
钱塘吴尚先著《理瀹骈文》一书，用膏药治万病，创举也。以医学失传，内服之药，深恐误人，乃改为外治法。初亦疑外治未必得效，逮亲验多人，足以自信，爰辑是书。书中引用广博，自出议论亦平正通达，殆究心于此道久且深者。余甚折服，惜不得觌面与谈斯旨，其书具在，所望从事于医者采用可也。
十四
举世治中满痞胀，不问虚实，咸禁甘草。不知古人所谓中满勿食甘者，指实满而言也。若自觉满而外无腹胀之形者，当以甘治之。云：“太阴所至发为瞋胀者，脾主散津，脾病不能散津，土日敦阜，斯瞋胀矣；厥阴所至发为瞋胀者，肝主疏泄，肝病不能疏泄，木乘土位，亦瞋胀矣”。
十五
“祝由”两字出于《素问》。祝，告也；由，病之所出也。近时以巫为祝由科，并列于十三科中，《内经》谓：“信巫不信医，不治”。岂可列之医科中哉？夫治内伤，必先祝由，详告以病之由来，使病人知之不敢再犯，又必细察其情，婉言以开导之，危言以悚惧之，使之心悦诚服而后药可奏效。如单腹胀、木乘土、干血痨、噎食、反胃、癫狂，无情之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，以难治之人，难治之病，须凭三寸不烂舌以治之。救人苦心，敢以告读者。此吴鞠通《医医病书》中语也。此书存余友胡寀墀家，胡寀墀之祖水云先生澐序之。序中自述阳虚服滋阴药，体愈肥，气愈弱，病愈多。都中获交鞠通，请学医，并就诊，禁肉食，乃峻治之。三载，体日癯，而停饮、畏劳、嗜卧、心悸、脾泄等症均渐愈矣。因受时医补阴之误，请吴鞠通著《医医病书》，时道光辛卯岁也。惜书语多浅率，乃最初稿本，未经修饰，锓本复多脱文讹字。节饮食，慎起居，戒烦恼，此为养病第一法。医家能临症时反复劝规，实为无形功德。鞠通先生名其书曰：“医医病”，则病之不列于医者，可概焉已。
十六
余诊脉先以三指齐按，继以食、中指移按寸、关、尺。有人问余是遵何人诊法，余无以对。迨阅《盘珠集》（姚江严西亭洁、施澹宁雯、洪辑庵炜同著）中《诊法大成》云：诊脉下指之法有先后，又须更换。先以中指按关，关脉详明；次以食指按寸口，寸脉既悉；后用无名指按其尺部。皆由皮毛渐至骨肉，但指力不同，脉象亦异。再以中指按于寸，食指按于关，并食指、中指迭按其尺，庶几脉之大小弦弱确有定形。三部各举按已尽，再以食指、中指并按寸关，随即以两指移按关尺，又将三指并按三部，则病根烛照无遗矣。倘用一指各按一部，脉体似属虚微；三指并下，偏觉滑而有力。一指各按一部，脉来似觉洪；三指并下，反觉虚散无神。是非专用一指，脉固混淆不清；不兼用三指，脉终推求未悉也。阅此知古人先得我心。
十七
人有虫病，每月上旬，侵晨食使君子仁数枚，次日虫皆死而出，载李濒湖《本草纲目》。吾乡小儿有虫积者，常遵其法，乃有服后作呃逆者，余亲见数人，咸以刀豆子煅存性研末，开水调服而呃除，亦有不服药而自除者。诸本草谓其气味甘温，能益脾胃、敛虚热，为小儿泻痢病之要药。和平之品，何以服后致呃逆，诚不可解。李濒湖曰：服此药忌饮热茶，犯之即泻。或者服后另有所犯，致作呃，亦未可知。
十八
一味大黄为末，醋熬成膏，罗谦甫名为无极膏，以治经闭有污血凝滞胞门者。余随症寒热加入他药为丸，治血隔经闭屡效。丸药缓缓荡涤，毋虑大黄峻重也。近阅王子亨《全生指迷方》地黄煎，以生地八两，熬耗一半，纳大黄末一两，同煎为丸，如梧子大，熟水下五丸，未效，加至十丸。治妇人气竭伤肝，月事不来，病名血枯，盖瘀血不去则新血枯也。即《内经》乌鲗丸、仲圣大黄蛰虫丸之义。
十九
白术世俗多炒焦用，未识何意。白术质润气香，一经炒焦，香损质枯，大失其性。《神农本草经》于白术提出“作煎饵”三字者，以作丸作散用火焙过，不若煎汤食饵得味之全也。张隐庵《本草崇原》曰：太阴主湿土而属脾，为阴中之至阴，喜燥恶湿，喜温恶寒。然土有湿气，始能灌溉四旁，如地得雾露，始能发生万物，若过于炎燥，则止而不行。如便难脾约之症，白术作煎饵，则燥而能润，温而能和。
二十
伤风咳嗽，往往视为小恙。然过表、过清、过燥、过温，咸足酿成重病。若邪未尽早噉油腻，及早投补剂，并下虚人误服升提，或骤变病症，或渐延痼疾。更有一种似伤风而实非伤风，乃本实先拔，肾水上泛成痰，浮阳上冲为咳症，似微患伤风，告不数日而危，最宜留意。高年居多，壮年、幼孩亦间有之。王孟英《医案三编》曾载此说，忆得《不居集》中亦言及之，惜无此书，未可考核。
二十一
一脉不主一病，一病不主一脉。执病以求脉，脉无定也；执脉以断病，病亦无定也。是以脉居四诊之末，望、闻、问贵焉。其中一问字，尤为辩证之要。历试外感证望、问参以切脉，断定可得七八；若内伤症则头绪繁多，必待详问乃得病情。《内经》谓：望而知之为神，闻而知之为圣，问而知之为工，切而知之为巧。乃近有名医，闻诊视不许病人开口述病源，辄能辨病立方，其脉理巧妙，殆别有异传，非所知也。
二十二
张畹香尝谓余曰：病泻痢忌食鸭肉，以鸭屎常稀也，食之必增剧，初愈必复作。余屡试不爽。后阅《鸡峰普济方》云：古之论疾多取象，使人易晓，以脏腑稀散为鸭溏或鹜溏，谓其生于水中屎常稀散故也。畹香邃于医，其言盖有所本。
二十三
白疮一症，叶氏《温热论》曾论及之，他书罕见。《著手成春》中一条录出备参：白疮见于秋夏暑湿伏邪之症，盖暑必挟湿，为粘腻之邪，病多牵缠，迁延二三候，邪未达而元气受伤，发出白疮。色白点细，形如肌粟，摸之触手而微痒，状如水晶珠，明亮滋润者吉，抓破微有水者，乃湿从外出也。出无定期，热势壮则外见，缓则隐伏，甚至连发八九次，邪不达则身热不退者，由其人正气亏乏，不能化邪外出，故治白疮与治疹异。疹宜提透，白疮提透无益，当养正生津、清暑渗湿，使正气充旺，则伏邪渐化而热得退。若疮色白如枯骨大凶，津液气竭，邪欲外出，元气亦随之外散，乃邪正并脱之候也。《著手成春》一名《伤寒指掌》，归安吴坤安名贞著。疮由暑湿着于膜原，更受火郁逼促，从毛窍而出，有颗粒可辨，非若斑之赤色成纹，扪之无形，由阳明而发也。膜原无提透之法，故以养正生津、清暑渗湿为要。
二十四
一贯煎治心胸肋痛、吞酸吐苦、疝瘕，一切肝病。方用北沙参、麦冬、生地、杞子、当归、川楝子，口苦燥者加酒炒黄连。俗医每以刚燥伐肝破气，一时偶效，久服贻害，此方以柔剂和肝，《续名医类案》盛推其功，谓每用辄效，惟因痰饮者不宜。按此刚燥或肝阴素亏，故进柔药乃安，第肝病由郁居多，自当疏肝为治，经所谓木郁则达之也。高鼓峰疏肝益肾汤（见《医家心法》）。于六味地黄汤中加柴胡、白芍二味，治肝郁阴亏颇效，盖木喜风摇，又喜水溉，犹逍遥散调肝之郁，兼清火滋阴。但逍遥散意兼培土，故用术、甘；疏肝益肾汤意在滋水，故用地、萸。然术能壅气，肝气上逆者不宜；甘草能满中，中宫欠运者不宜；地、萸不宜于胃弱；泽、苓不宜于便坚；至肝阳上翔，渐有化风之象者，柴胡又属禁药矣。活法总在人也。肝阴不足，血燥而成热；肝阳内扰，火动而成风。故调肝之药，唯畅达与滋润两法。然畅达则疏泄，滋润则凝滞，两者颇难兼顾，所当因偏胜之势，酌盈济虚而有以权衡之。
二十五
《得心集医案》六卷，南城谢映庐名星焕著。从逸云和尚处借阅，议证处方仿佛《寓意草》，殆得力于喻西昌者。内有一案，治法颇佳，用苦酒、元明粉两味拌炒诸药，引达病所，颇有巧思，爰录于后：一人连值房劳，忽患少腹胀痛，二便阻滞，腰膝酸楚，饮食即吐，却无烦热，唇舌如常，医以为阴症胀痛，进参、术、桂、附，病如故，亦不见燥，但腹愈满；更医作实热治，投大黄、枳、朴、滑石、车前之属，胀满愈增；更服巴豆霜求一利不可得，吐涎水如青果汁。求余治，粒米不入，二便不通，已五日矣。仲圣曰：小便不利，腹胀喘急者死。今幸未喘急，尚可治。脉得肝部独强而横，细参脉证，与妇人热入血室其义相同。妇人因外感传经热邪，经水适来，乘虚而入血室；此亦先饮食湿热积聚，适值房劳，精道徒虚，乘虚而入，所伤各异，其乘虚而入一也。夫少腹者，肝经所属，阴器者，肝脉所络，今湿热乘虚阻塞，如横一闩于中，湿热愈阻，肝木愈横，故腹痛难忍，下既不通，无由疏泄，拂逆充溢，势必上冲犯胃而呕吐。若不循经引治，何以解肝之结、搜湿热之陷、通其经、消其塞乎？法用牵牛达肾走精隧、搜热逐湿为君；以吴萸、小茴、川楝、桃仁、橘核解肝散结为佐；更加苦酒之酸以入肝，元明粉之咸以入肾，二味拌炒诸药，引入肝肾，引上加引，使之直达。初剂小水长，仅得数屁，腹响痛减，二剂前后悉通，诸苦如失。此任脉与肝经之病，犹疝气以致癃闭相似，故治法亦大同小异。
二十六
何首乌本草谓补精益血，不可尽信。观《开宝本草》所云：治瘰疬，消痈疽，减五痔，去头面热疮，苏腿足软风。其作用非尽补精可知。然生用、制熟用性味大有区别，生则味苦涩，性寒有毒；制熟味甘微涩，气温无毒。前人谓虚人便不通者，用生首乌润下最稳。余往见胃弱人服此辄作呕，以苦涩性劣损胃也。若制熟则性善收摄，精滑可固，泻痢可止，久疟可截。第精滑本于元阳不固、泻痢由于中气虚衰、疟发不已由于脾元困疲者，自当甘温培养，首乌不中用也。《寿世医窍》曰：近好用青皮，伐人肝气，多致散漫欲绝，以何首乌救之最良。又曰：首乌大补肝气，亦微滋肝阴，气涩而固，能敛肝、固肝、伏肝，凡肝家虚泻太过皆宜之。风火内生，上炎心脾者，同女贞子、阿胶等敛而滋之；阴寒上犯，同吴茱萸敛而温之，温之即伏之也；怒气过盛，火气上腾者，同芍药、铁落敛而泻之，佐寒佐热，无所不宜。惟肝主疏泄，若郁结而肝气不舒，则当遵木郁达之旨，不可用也。此数语虽不足尽首乌之用，然其大旨不过如斯。惟大补肝气一语，却有语病，盖肝气过泄，得首乌敛而固之即所谓补，非真能补肝阴之不足也。又《潜斋丛书》曰：何首乌内调气血，外散疮痈，功近当归。第当归香窜，主血分风寒之疾；首乌不香，主血热之痢为异耳。故同为妇人、疡科诸药，并治虚疟、滑大肠，无甚滋补。昔人谓可代熟地，实非然也。此与当归比论，阐发首乌义甚切明，故并录之。何首乌温润之品，略带收敛，以柔肝阳、调营血则可，以治脾胃固属非宜，然亦非肾家专药也。
二十七
霍乱转筋俗呼为吊脚痧，干霍乱俗呼为绞肠痧，直中三阴寒症俗呼为冷痧，暑秽昏闭俗呼为闷痧。凡病起仓卒，危期甚速者，世俗混呼之曰痧。于是随有治痧之专医，治痧之专药。噫！痧既混呼，欲其不混治得乎？就所呼为痧而分言之，则寒、热、闭、脱四大端。治寒症须大辛大热，如重用生姜之类，药极辣不堪入口，始能治之；若热症误服生姜汤辄不救；闭症轻则用刮，重则用刺及用药以开其闭；若脱症则吐泻交作，汗出肢冷，大剂回阳封之、固之之不暇，顾可开泄自撤藩篱、速之使去哉！寒热闭脱，霄壤冰炭，苟或倒行逆施，祸成反掌。余久欲著一专论以辨别之，自问学识荒陋，不敢轻易举笔，窃恐辨别不精，转足误人也。姑识其大略如此。
二十八
大辛大温与大苦大寒合方，乃治厥阴之定例。盖脏之与腑，皆分而为二，或上下、或左右，不过经络贯通、臆膜相连耳。惟肝与胆，合而为一，胆即居肝之内，肝动则胆亦动，胆动而肝亦随，肝宜温，胆宜良，仲景乌梅丸、泻心汤为万世法程矣。又厥阴为阴阳交际之处，贞下起元，内藏相火，故用寒必复热，用热必复寒。先贤于内伤肝肾阴中之阳者，用羊肉、鹿茸血肉之品，不用姜、附及温肾以助凉肝，皆此义。
二十九
《金匮》附子粳米汤温胃通阳于肾之剂。本论曰：腹中寒气、雷鸣切痛、胸胁逆满、呕吐，是邪高痛下矣。岂非肾之虚寒动于下，胃阳为寒凝窒乎？即所云趺阳脉微弦，虚寒从下上也。附之温，半之辛，佐米之甘，使甘、枣缓而行之，上可去寒止呕，下可温经定痛，此治上实下虚之法也。
三十
血症有凝、壅、聚、积四者之分：凝者初感之症，壅者凝久而壅，聚者所聚之血或聚于左、或聚于右，结者血滞一处。结为重，聚为次，壅又次之，凝为轻。治凝以红花、泽兰；治壅以桃仁、延胡；治聚以苏木、茜草；治结以五灵脂、降香。
三十一
风热吐血，夫风，阳邪也；热，火气也。并于络中，则血溢络外，其症乍寒乍热，咳嗽口干烦燥是也。宜以辛凉入血之药治之。《圣惠》荆芥地黄汤用荆芥穗为末，生地汁调服二钱。骆龙吉曰：风火既炽，当滋肾水，此以荆芥发阳郁，而以地黄养阴气也。药只二味，功用无穷。
三十二
由不得汗，肿从面起，其为风水显然。水不得泄，由肺气郁竭，不得外达，并不得下行而为小便，故遂直走肠间而便溏，所谓“不得横遍，转为竖穷”，正合卢氏之说也。不从此参究病情，再以寒滑之品，欲从前阴驱之，不顾其利，斯亦左矣。此缪宜亭医案语也。余于卢氏书仅见《痎疟论疏》，及沈杏田借得《本草乘雅半偈》，未全阅，不见卢氏之说，待考。
三十三
黄退庵《友渔斋医话》痢疾医案内用菜花头五枚，自注云：此味得春和之气，温而能升，所以生万物也，以提脾胃之气。又有用蛀大枣两枚，自注云：能治痢疾。又退庵自治案：肢软倦怠，见风洒淅，后重便溏，此大肠之气下迫，由于肺气不宣，治须开畅手太阴，脏气通达，腑气自利。用杏仁、桔梗、防风、广皮四味开畅肺气，楂肉、黄芩、槟榔、郁金、川朴五味导滞开大肠之气，一服愈。《吴氏本草》荠菜花阴干研末，枣汤日服二钱，能治久痢。兹用菜花头、蛀枣，殆即此意。
三十四
《内经》以二阳结谓之消，谓足、手阳明胃与大肠经也。胃为水谷之海，大肠为传送之官，二经热结，则运纳倍常；传送失度，故善消谷，不为肌肤，名中消。又《内经》治痿独取阳明，盖以清胃为主，胃气清和，则金令下行，如雨露之溉，草木森然，何痿之有？胃中水谷之精气、悍气不能四散之谓结。结故传送失度，善消谷而不为肌肤。此即上条“不得横遍，必为竖穷”之义。
三十五
《素问》曰：天地温和，则经水安静；天寒地冻，则经水凝泣；天暑地热，则经水沸溢；卒风暴起，则经水波涌而陇起。读此，治妇人月事不调思过半矣。妇人经闭当分辨血隔、血枯，属隔者血有阻隔，宜通之；枯者无血可行，宜补之。然阻隔之端不一，求其因何阻隔而用药以通之，庶几不致诛伐无过；致虚之端不一，补法亦不一，当遵赵养葵补水、补火、补中气三法，俾不致笼统施治。此与上条气不摄血不化血可参看。
三十六
有人嗜酒，日饮五七盏，后患脚气甚危，或教以巴戟半两，糯米同炒，米微转色，去米不用，大黄一两锉，炒，同为末，熟蜜为丸，温水下五七十丸，仍禁酒，遂愈。楼全善《医学纲目》所引用书，如仲景标一“仲”字，《千金》标一“千”字，《本事》标一“本”字之类，此标一“衍”字，大抵出赵以德《衍义》。刘潜江《本草述》巴戟条下，亦载此方，治嗜酒而病脚气，此为湿热。大黄湿热得以奏功。即此以推疝气、白浊、夜梦泻精等症，治亦不能专恃此味，必本其所受之因投剂，用以达下焦之主气可也。按此方甚有道理，下注之疾以巴戟达之，蕴积之湿热以大黄清之，于升降法中求之，悟得时便生许多妙用。
三十七
一人患齿痛，两尺洪数有力，乃肾中火邪也。易思兰用川柏三钱以滋肾泻火，青盐一钱为引，升麻一钱升出肾中火邪，药入口且漱且咽，服后即觉丹田热气上升，自咽而出，进二帖，愈。又《古今医案按》载叶氏治齿痛，用山萸肉、五味子、女贞子、旱莲草、怀牛膝、青盐而愈，取酸咸下降，引肾经之火归宿于肾，与易公之方一上一下，颇有意旨。一升一降，虽有虚实之异，其间治法，要亦殊途而同归。
三十八
进以温补，反为壮火树帜而涸其津；溉以滋填，更致运化无权而酿为泻。徐洄溪谓病去则虚者亦生，病留则实者亦死。又虚症用补，慎毋欲速，药即对症，数十剂或百十剂乃可。医者拿不定则见异而迁，病者信不真则半途而废。
三十九
凡三阳症邪未入里归腑，尚在散漫之时，用承气汤误下之，则热不解而下利、神昏、妄言见矣。当苦清以通腑气，拟用葛根、黄芩、黄连、甘草解肌开表，斯成表里两解之法。
四十
《内经》及仲景所谓厥者，手足逆冷耳，故有寒厥、热厥之辨。今人所谓厥者，乃晕厥耳，亦兼手足逆冷，而其重乃在神昏若死耳。向来混于一处，最误后学。
四十一
疟母必用鳖甲煎丸，丸中除人参为大谬，或以参汤送之，参力已过，丸力才行，譬悍卒无良将统驭，步伐岂能整齐？又按此方偏于寒剂，若阳虚者不宜，惟仲淳疟母丸重用参、桂为宜。
四十二
凡疟寒甚者，战栗气急，虽覆绵不解。不知者当寒作时恣饮姜汤、火酒，不惟寒不能祛，而其热作必甚，助其火也。《准绳》一说殊妙，谓疟之作寒，乃阳气陷入阴中，须升提之。食疟因饮食不节，中脘生痰，加以风气乘之，故饥而不能食，食而支满，腹大善呕。实者二陈加枳壳、草果；因饥饱劳役而发，日久不止，脉虚者，理中汤加枳实、青皮。厌疟之法，有效有不效，人每疑之，而不知其所以然。盖疟为邪正相争，感之浅者乃少阳胆经病也，惟邪本不甚，则邪正互为胜负，当其互胜之际，但得一助之者胜，不论何物，皆可用以为厌，但使由之，勿使知之，其人恃有所助，则胆气略壮而邪即败矣，即《内经》“移精变气”之意也。按十二经皆取决于胆，胆气壮自能却邪，非必少阳胆经疟始可用厌法也。王肯堂曰：治疟惟足厥阴最难得汗，其汗至足方佳。又云：疟疾取汗非用麻黄辈，但开郁通经，其邪热即散为汗矣。久疟不止，元气虚甚者，用人参、常山各五钱，剉碎，微火同炒，去常山，只以人参煎汤，未发前服，屡验。
四十三
《玄珠》曰：上下睑肿者，脾气热也。又曰：脾之候在睑，睑动则知脾能消化也。脾病则睑滞嗜卧矣。又曰：脾虚则睑肿，霍乱大吐泻后目陷，上下两睑青如磕伤，此土败木贼，不治。丹溪曰：阳明经有风热，则为烂眼眶。
四十四
霍乱大吐泻后目陷，上下眶发青，兼有手指黑而螺瘪，光绪二十七年七八月间此症盛行，几于比户皆然。其来甚速，医以附子、肉桂及倭硫黄等药治之，亦有用姜片、蕲艾灸丹田、气海等穴，得活者十无一二。窃按此症由病人平日湿热酝酿，中宫受伤，复感外邪逼束，致肝阳煽动，直克脾土，上逆则吐，下注则泻，甚则目陷眶青。夫脾主四肢之末，故指黑而螺瘪，何得固执常见而概用桂、附耶？《随息居霍乱论》中分寒热两门及阳虚暴脱之症，辨别甚确，以医救世者固不可不读也。
四十五
甘苦合化阴气利小便法，举世不知在温热门中，诚为利小便上上妙法。盖热伤阴液，小便无由而生，故以甘润益水之源；小肠火腑，非若不通，为邪所阻，故以苦药泻小肠而退邪热，甘得苦则不呆滞，苦得甘则不刚燥，合而成功也。甘属土，苦属火，得土火相生之义。
四十六
亡阴亡阳，相似而实不同。亡阳则脉微汗冷如膏，手足厥逆而舌润；亡阴则脉洪汗热不粘，手足温和而舌干。但亡阴不止，阳从汗出，元气散脱，即为亡阳。然当亡阴之时，阳气方炽，不可即用阳药，宜收敛其阳气，不可不知也。亡阴之药宜凉，亡阳之药宜热，或一相反，无不立毙。标本先后之间，辨在毫发。亡阴宜凉，亡阳宜热，两者之中，略带甘润为妙。
四十七
凡人胃气调和，则营气从中焦上蒸于肺，脾气不运，则营气不能上蒸，或从郁火而滞于左胁，或挟痰湿而凝于右胁，或留糟粕而滞于小腹，故脾气衰惫之人，腹胁常硬满也。凡腹胀满、漫肿虚大者，属气滞；肿硬光亮者，为水结；少腹虚肿而痛，有青紫筋膜绊于腹皮者，为瘀积也。为气滞，为水结，为瘀积，路路辨明，斯路路有治法。
四十八
伤食与停食宜分两项。伤食者，饮食自倍，肠胃乃伤，病在不消化；停食不论食之多少，或当食而怒，或当食而病，在气不能化也。治伤食宜偏重于食，或吐、或下、或消；停食则偏重在气，惟理气而兼之以消，吐、下之法不可用也。大都伤食当上、中、下三焦，而停食则专在胃脘也。伤食者，气为食压，故以消食为先，佐以顺气；停食者，食为气滞，故以理气为先，佐以消食。
四十九
东垣曰：足太阳膀胱之气逆上，引手太阳小肠之脉下行，致足厥阴之脉不得伸，并厥阴之脉逆，如巨川之水，使阳气下坠，致两睾肿大，谓之曰疝，大甚则为癃疝；又在中之冷气致阳气不舒而下坠，亦为疝痛。
五十
河间刘氏尝著《三消论》，谓五脏六腑、四肢百骸皆禀气于脾胃，相与行其津液，以濡润滋养之。三消病皆以燥热太甚，三焦肠胃之腠理怫郁结滞，致密壅塞，虽复多饮于中，终不能渗泄浸润于外，荣养百骸，故渴不止，小便多出或数溲也。按此即“不得横遍，转为竖穷”。盖肠胃不特上下相通，亦内外相通，肠胃之腠理致密壅塞，饮下之水不能浸渗于外，而惟直注于下，故饮水多而小便多也。
五十一
《菽园杂记》云：空屋久闭者不宜辄入，先以香物及苍术之类焚之，俟郁气发散，然后可入，不然感之成病。久闭古井、窨窖尤宜慎之。又熊三拔《泰西水法》载《避震气说》云：地中之脉，条理相通，有气伏行焉，强而密埋，中人者九窍俱塞，迷闷而死。凡山乡、高原之地多有，泽国鲜焉。此地震之所由也，故曰震气。
五十二
阅《古方选注》大半夏汤解云：以之治胃反者，胃中虚冷，脾因湿动而不磨谷，胃乃反其常道，而为朝食暮吐。朝暮者，厥阴肝气尽于戌、王于丑也。宿谷藉肝气上升，而乃吐出。主之以半夏辛温利窍除寒，人参扶胃正气，佐以白蜜，扬之二百四十遍，升之缓之，俾半夏、人参之性下行不速，自可乾旋胃气，何患其宿谷不消，肝气僭升也乎？
五十三
日用操劳皆动机也，过动则所生之少，不敌所耗之多也，则病矣。经谓劳则气耗，汗则喘息，内外皆越。盖气，阳气也。阳虚必生内寒，内寒必生内湿，虚则气浮，脉多浮大，又或阳虚内陷，按之不鼓，沉细无力，故仲圣谓脉虚为劳，脉大亦为劳也。是劳心伤神，更甚于劳力伤气，或案牍烦剧，或百计图维，以致君火内沸，销烁真阴，不但伤神，并能伤精，阳不依阴，自阴不潜阳，阴虚必生内热，内热必化内燥，脉多细涩，甚而数涩或浮弦搏指，皆阴虚化刚之象。
五十四
胞胎在腹，如天之包地，如鸡之含卵，四面皆血以养之，气以摄之，不专恃一条胞脉，系肾以为根绊。若气虚不足以摄提，血虚不足以涵濡，则其胎自落。怀胎每至二三月即堕者，谅由阴虚热烁，如涸辙之鱼，不能久活。
五十五
喻氏治疫，以逐解为第一义。上焦如雾，升而逐之，兼以解毒；中焦如沤，疏而逐之，兼以解毒；下焦如渎，决以逐之，兼以解毒。营卫既通，乘势追拔，勿使潜滋。
五十六
先哲治消症，必先荡涤积热，然后补阴，否则火得补而炽。肯堂王氏治血症，亦必先荡涤，然后培补。今宗其法，导血下行，转逆为顺。
五十七
冲为血海而隶于阳明，自乳而姅不爽期者，血本有余也。因阳明经气为痰所阻，而不能流通输布，致经断乳少，痰血膠隔，而为络痹窜痛。医者不为分导下行，病无出路，以致逆而上溢，再投补剂，气愈窒塞，在山过颡，夫岂水之性哉！
五十八
偶阅王念西居士《郁冈斋笔塵》，载其姑年八十余，患大便艰出，痛苦不堪，用药获小效而未收全功。后因不能忍，遽服末药，利下数行，而脉忽数动，气息奄奄，颓然床褥，知其真气已泄，急以生脉散投之，数剂后结脉始退，因合益血润肠丸与服，劝其勿求速效，久之自有奇功。如言调理两月余，康健如初。丸方虽为其姑设，而可以通行天下，故表而出之。方用熟地、杏仁、麻仁、枳壳各三两，前三味杵膏，橘红二两五钱，阿胶、肉苁蓉各一两五钱，苏子、锁阳、荆芥各一两，末之，以前三味膏同杵千余下，仍加炼蜜为丸，桐子大，每服五六十丸，空心白汤送下。愚按阿胶不必炒，应同三味同杵，若为末则失性矣。用荆芥意甚好，辛以润之也。近时吸鸦片者往往大便秘结，服此亦甚效，故录之。
五十九
成无己《明理论》曰：药之以能胜邪者，必待胃气施布，药力始能得汗、吐、下，以逐其邪气。邪气盛，胃气绝者，汤药纵下，胃气不能施布，虽神丹莫能为效也。旨哉言乎！往往胃气垂绝之症，用补用攻，用寒用热，如石投水，毫无影响，即用霸道药，与病大相反者，亦无变动，阅历深者自知之。
六十
朱丹溪《格致余论》曰：气无补法，世俗之言也。以气之为病，痞闷壅塞，似难于补，恐增病势；不思正气虚者，不能运行，邪著而不出，所以为病。经云：壮者气行则愈，怯者著而成病。苟或气怯不用补法，气何由行？此说盖为假实症而发也，若实中挟虚，当用疏补兼施法，应缓应急，从少从多，全在医者调理得中，倘执“扶正邪自去”及“满座皆君子，小人自无容身之地”诸腐说，一味用补，置实症而不顾，则为杀人之事矣。
六十一
许培元《药准》曰：或读《本草类方》，刻意求简，以为精专，不知圣人初无从简之心，惟合宜而治耳。故得其要，多亦不杂；不得其要，少亦不专。不究确然之理，而以品味多寡为衡，是崇末而遗本也。《韩氏医通》云：处方正不必多品，但看仲圣方何等简洁。邓云侣《医经会解》曰：其品寡，其分数重，其气味之性统而同，今人之方反是。盖邪气入身，横行窃据，即专力竭才犹恐勿敌，若品泛则其轻，数少则味淡，安能以孱弱之兵，探渠魁之虎穴哉？按仲圣方大抵从简，若柴胡加龙牡汤、乌梅丸、鳖甲煎丸之类，亦有从繁者。盖治急之方多从简，治缓之方多从繁；病寒热虚实症候专一者多从简，症候杂糅者多从繁。病之与方，各有所适，唯病当简者多，当繁者少耳。
